25恶紫夺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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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道长上元安康,久违了。” 杨断梦在侍女的接引下来到了赌坊的顶楼,里间陈设古朴,隔音也很好,几乎听不见下面的sao动。杨断梦对着一展绣金芦渡游鹤屏风后的道人身影作了个见面揖。 道人闻言转过身来,睁开原本阖着的双目,眉间一道剑纹哪怕隔着屏风瞧都十分醒目,然身姿清瘦,即使在屋内也披着一件披风,在屏风后若隐若现地望过去,倒真像是困于芦沼里的一只病鹤。 道子用香匙压了压博山炉中的香料,清冷简洁的招呼如簌簌抖落林间雪: “来坐。” 屋内点着在道观里才会有的清香,杨清樽鼻子灵,嗅了一下就知道点的是降真神香。可是道士为什么会出现在赌坊里? 他跟着杨断梦穿过屏风落了座,道人推过来两盏沏好的茶,杨清樽道了声“有劳”将茶端起来浅啜了一口。还未放下茶盏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哀怨的嗔怪: “程道长怎么也不等等我,到底是我无福消受程道长的恩泽了?” 道人闻言蹙了蹙眉,淡淡道:“你喝不惯中原的茶,平日里糟蹋的还少吗?” “好吧好吧”阿兹萨本就是同程以观讨娇,即便被驳了面子也没见恼色。他上前环住道人的颈,将脸埋在程以观披风的雪白绒毛那,贴着人肩颈问道“怎么披这件薄得要死的,看不上前几日的狐裘吗?” 道人垂目拿起一旁取完香的香箸沾水写着什么,用另一只手将阿兹萨凑过来妨碍他的脑袋推开了,边写边启声道:“天地之间,皆为众生。入世求道,食以果腹,衣能避寒即可,贪多则yin。” “知常如今身体可还好么,方才进来时见你室内燃香更重了?” 坐在对面的杨断梦询问道。 道人眼睫微微颤了颤,杨清樽默不作声地接着饮茶动作向观察着程道长的脸色,有些惊奇地发现道人在听到杨断梦所问出的这个问题时,额心的剑纹沁得更红了。 杨清樽借着那道剑纹就能设想到当时剑尖怕是在道人额间刺得很深,想来是极其凶险的。 阿兹萨也不管周围有旁人在场,见状将道人拉入怀中揽得更紧。程以观突然向后一仰,原本快要写完的字随着香箸脱手在桌案上留下一道长而细的水纹。 杨清樽下意识要帮忙去扶,道人边咳边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转而气结地按着眉心推开身后的阿兹萨。 阿兹萨想着帮他拍背顺气,却被程以观伸手打开。道人皱眉偏头斥道:“你这孽障又做什么……?” 阿兹萨挨了骂,又恐对方因动怒再坏了身体,原本断人脖子的手此时也像犯了错的幼童那般绞在一起,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多做什么。 坐在对面的杨断梦显然对这场景见怪不怪了,在程以观往后倒去的时候不仅自己面上没变,还连带着用手护住了杨清樽的茶盏,没让茶盏因对面二人闹出的动静溅杨清樽一身。 杨清樽注意到程道长在桌案上用香箸写的居然是毫不避讳朝廷的三个字——相,李,杨。 而他同杨断梦二人奔夜而来一路上都避开了人潮,探查贵妃下落的事情应该是极为隐秘的。杨清樽在脑内快速回想了一遍路上是否有遇到类似探子的人物,思来想去最可疑的却只有现在还在自己身边端坐着不动的师怀陵。 在见识过朝堂间的尔虞我诈后,他不得不将眼前年少时的情人想到最坏的境地,今天的一切都太巧合了。 先是六年前死而复生的情人改名换姓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借着叙旧情的幌子一路将自己顺风顺水地带进杨府,接着又在席上趁机将自己带离,再回去时就收到了贵妃失踪的消息。 杨断梦见对方看了自己一眼,但那一眼中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悲愤,又是委屈,甚至还有一丝惊恐。他有些不太理解地回望回去,杨清樽却在接触到他目光时瞬间避开了视线。 杨清樽不太敢猜下去了,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如果一开始的见面就是个局呢? 如今东宫凋敝,朝堂之上皆是走了林浮路子的门生,偶有几位清正端廉的也几乎在朝夕之间就被李党参了折子,排挤出去。 人人都在爱护自己的枝叶,不愿有不稳定的枝节横插进来,而最无力的,是这种表面安稳的场景正是陛下所愿意看到的。 所以东宫才会让他趁着这次杨兆从剑南赶往长安上贡的机会,来结交剑南与贵妃,为的就是能在天子身边有个能说上话的人。 那么如果贵妃愿意在圣人面前偶然替东宫周旋一二,那能待在天子身边的师怀陵又是怎么改了名姓,做了谁的嘴巴呢……? 杨清樽浑身骤冷,像是在寒冬腊月里骨头缝都被冰水湃了一遍。 他从一开始好像就在被杨断梦牵着鼻子走,他将自己引离席间告诉自己杨兆先拜访了林浮的消息,随即又同自己一起见证了贵妃的失踪,如今又将自己带到此处赌坊,而这赌坊里对面的两位又像是他的旧相识。 甚至他的旧相识都不止对面的两位,借给自己方便行动的平康坊娘子身份,出南城门时遇见的巡防兵,以及进赌坊后似乎与他结仇但是终究没有动手的凶恶老仆。 可他却对自己说,他才来长安不久。 若真是不久,那他又是什么时候结识的这些人,又怎么会在贵妃失踪的各个关节上都逐一渗透的呢? 杨清樽放在桌案底下,置于膝盖之上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下意识地望了下屏风后的门口,开始思索自己逃出去的可能,再一次可悲地庆幸到这几年为官的日子让他已经习惯做事保留一份怀疑和后手了。 如果自己立时死在这城南赌坊里,杨淙手上自己的亲笔信此时怕是已经送到东宫了吧,还望太子看在他殉业的份上不要牵连河中杨氏…… 他这般悲怆地想着,发冷的手背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掌覆上,他抬头顺着手臂去看,是杨断梦。 杨断梦没有看他,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转而意有所指地对面前的程道长笑道:“知常身处化外,念守三清,却对这入世之事如此清楚吗?” 杨断梦嘴上是对程以观说着,眼睛却不偏不倚地盯着挨了骂之后懒散地摊在程以观左侧的阿兹萨。 只听程道长疏离地垂着眼睫,淡声说道: “弃徒罢了。况恶紫夺朱,久不在化外,多少能听闻些吵耳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