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莽撞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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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弦主的信和使者一起来了。 使者叫命獓因,胜弦主座下战将,代表胜弦主参加魔伶公主婚礼,侧面表示了支持。魔伶公主大喜,让人好好招待这位使者。 另一方面,反对魔伶公主和人族驸马结亲的声浪越来越大,逼得魔伶公主在早会上三次发火,称病不起的南陵王也上了一道奏章反对。 青乌白鹤楼,宵暗推开门,从正门进入小楼。 小楼灰尘扑扑,只有旧时陈设装饰,一如昨天。诛黄昏临走之前,封锁了小楼,设下结界,他当年早就不是受人瞩目的王子,而是败将,这一处小楼也无人前来。 青乌白鹤,宵暗默默念着这一名字,怅然孤寂,不可自述。魔族大爱大恨,当年诛黄昏离开之时,自然是愤恨无比,可回过头来,爱如回甘,弄得爱恨都不干脆,只好脱身离开了。 这一怅然之间,脚步声慢慢近来。 俏如来穿过小楼木门,再三犹豫,到底走入灰沉沉的小楼。渺无人寂,安静的好像此处门开,只是一个误会。 他走了一会儿,停下来,屋子里传来翻书一页的声音。稍一屏息,往前几步,俏如来望去,视线穿过琐碎的晨曦一般碎金落尘,临靠书架,一人孑然独立,身着雪白裘衣,侧脸一眼,就让他无从转眸,片刻回过神来:“这……俏如来有礼了。” 宵暗轻轻抽出纱绢,咳嗽一声,气息孱弱:“原来是孤的妹婿,是孤看入了迷,慢待见谅。” “南陵王爷,”俏如来心里一声,与他道:“原来这里是王爷故居。” “是,十五岁前,孤居住此处。”宵暗顾目四处:“如今回来,物是人非,徒增怅然。” “王爷,物是人非,其意何在?”俏如来低垂眼眸:“若在俏如来,愿为王爷分忧。” 这就不太谨慎了,宵暗笑了一回:“俏如来,你第一次见本王,就要分忧?” “王爷忧虑,亦为俏如来忧虑。” 宵暗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吓到一般:“孤为王妹担忧,也不忍见她被人如此嫌弃啊。” “王爷说笑了。”俏如来抬起头:“王爷有意权位,俏如来只想离开是非之地,互相合作,有何不可。” 宵暗沉默下来,自嘲一笑:“青乌白鹤,此地不谈公事。我争我的,你走你的,亦无不可。” 俏如来没料到这个答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不默禅音,六修魔体之一,王爷不可说实话,也不能说挂怀之事——王爷和公主之间怨结太深。” “俏如来,”宵暗一笑:“你去留如何,孤不在意。身为人族,在魔世王庭,处事还是要小心些啊。” 俏如来低下了头。 这一次是他急切了。 宵暗无意为难他,只在青乌白鹤楼逗留片刻,就要离开。俏如来虽然很快恢复冷静,内心却非如此,宵暗看他一时半会儿,道:“你如何落到魔世。” “修罗帝国。”俏如来说。 “哈,若不是太远,策君公子开明当为你绸缪。”宵暗边走边说:“无需惊讶。你手持之物何等凌厉,孤体虚气若,自然感知得出。” 俏如来侧目看他。 宵暗一笑:“下次你厌倦了,仍可来此,孤到底是成年王族,不会逗留王庭。” 俏如来本来想抓住机会,却不知道机会硬生生撇了他,他下午去了书库,继续研究黄昏魔族与帝女精国资料。 夜执迷依旧送了他茶水,默默看他一会儿,忽然说:“爱恨是苦事。” 俏如来一惊,抬起头,夜执迷看那书上一滴泪水,颇觉得心疼,道:“父亲大人这样说过。” “是么……”然而他苦于别人的爱恨炽烈,并非自身,他急于回到人世,若无有力对抗,就无法回到中原。 烈火烧心,不过如此。 “是啊,爱恨皆苦。”俏如来酸楚的道:“若非如此,不是人世了。” “魔世也这样,”夜执迷说:“你慢慢看吧,看书心就静了。” 夜执迷点了灯,又走了。 今日魔伶招待使者,不会过来,俏如来满腔苦闷,慢慢又寂静下来。等他回过神来,竟然看完两本黄昏魔族的功体资料,如此枯燥乏味,胜过念经,打发满腔不安,倒是正好。 一本是明镜心,又叫青石心,修炼此道,心如明镜,坚守一念,不可为外物和私爱动摇。特别写明了私爱是私情,情欲之心,情欲之身,而外物则是大喜大悲,犹豫翻覆。 看完这一本,俏如来深深觉得疲惫。青石心并非心如铁石,而是一种结界术法,可以将领域结界与心脏同化,随心所欲,布施结界,术法之中的高手才能修炼此道。 “驸马爷,你还不回去吗?”夜执迷打扫了走廊,回过来看到他。 “抱歉。”俏如来站起来,微微一晃。 夜执迷赶紧倒了杯茶,一眼看到青石心的修炼,好心道:“驸马是人族,修炼不了。而且魔族大喜大怒,动不动发脾气,也练不了。” 俏如来喝了口茶,发出“唔”的一声,放下杯子:“为何?” 夜执迷微笑:“这是魔世通病。青石心一旦有所私欲,容易崩毁,并不适合您修炼。有心修炼,不如走其他……” “那,修炼之人,又求什么?”俏如来被他一言惊醒。夜执迷回过神来,忽然想到,哎了一声,摇摇头,俏如来抓住他的手:“如此易毁难成的结界,谁会想练,壮士!” 夜执迷一惊,壮、壮士? 四下无人,挣扎一番,夜执迷说了:“练这功体,一定是黄昏魔族。” “嗯。” “且急于结界一道。又有匆忙追赶时间的念头……这是最快最强能成的魔体,青石心一旦修成,和其他不同,禁制就消失了。”夜执迷不安道:“驸马?” “胜弦主真的会亲临婚礼?”魔伶不敢置信:“为何如此?” “魔伶公主,胜弦主一片美意在前,为您婚礼增加筹码,力压帝女精国内部议论,另一点上,您也清楚,战事不利,胜弦主需要帝女精国投入更多士兵。” 魔伶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她还在思考这其中情况,轻轻吐出一口气:“看来真的很不利,你说吧,情形如何?” 幽暗联盟和凶岳疆朝的战事,一触即发,小规模冲突发生了两次,胜弦主不能让帝女精国为了王权之争陷入内乱,这是她最基本的立场。 在魔伶和宵暗之间,胜弦主也支持了前者。 帝女精国的习俗是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就是魔伶本身是亲胜弦主的一派,不能就此放弃。 魔伶要得到支持,就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用兵。 “魔兵虽然没有死而复生,但忽然传送至十里之内随机方位的情况逐渐增多,或许鬼哭岭下面真的有地气漩涡。”命獓因说的没把握:“一点如此,两国开战不可避免。” 魔伶咬紧牙关,不能在这个时候呻吟一声,她轻轻道:“我知道了。”没有给出回答。 “魔伶公主。”命獓因催她。 “我说了,”魔伶道:“我知道了。” 等命獓因走了,魔伶叹了口气。 她回过神来,奴仆送来了茶水,下意识想要问驸马的事,偏偏国事催逼,她这回分不了心思。 “王兄在做什么?” 亡指髐魑就在左近,道:“王爷一日都在秋风阁,听曲游乐。”魔伶一怔,道:“再派术法之士,看看清楚回报。” 宵暗听着弹琴,不防一道黑影闪过,他抬抬手:“下去,吵得孤耳朵疼。”态度傲慢睥睨。 王府侍从退了下去,不多时,一道薄薄的身影出现。 宵暗苦笑道:“白日才见过。” “白日是我莽撞,如今不莽撞了。”俏如来捏着佛珠,净如琉璃般动人:“王爷心无挂碍,醉心酒色,又从何谈起——” 这倒有意思,宵暗提起精神,笑道:“打发时间罢了。” “俏如来听闻这三个月来发生不少异象,尤其是结界术法——”俏如来察言观色,说到这里,宵暗嗤笑一声,他就知道这试探无用:“纵然不是结界,也定然有迹可循。” “徒劳。”宵暗一声叹息。 “也是线索。”俏如来沉得住气:“若无一可用,只需要等待。” 宵暗笑容淡去,摇了摇头,坐正了姿势:“好吧,孤允你,放你走就是。” 轮到俏如来一惊。 秋风阁里温暖安静,宵暗见他如此回不过神来,还在推敲,笑了。 “你说得对,你留下于孤是阻碍,走就走了。”宵暗叹道:“还值得费心许多吗?就算魔伶的婚事,孤也不在意。” 他能说出来,不是浑然不在意,就是彻头彻尾的虚假。俏如来揣测其中,信了他真的一点不在意这一处,道:“王爷苦苦相逼,又是为何?” “咳咳,我与王妹之间,诸般纠葛,不足为外人道——” 俏如来忽然神色一冷:“王爷为了取乐。” 宵暗没想到人世还有个愉悦怪神蛊温皇,乍然听得这一句,笑得不成,但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因为俏如来把住了脉,猜对了。 宵暗为难魔伶公主,纯粹为了,取乐。 “驸马心疼王妹了么?”宵暗转了个弯,且看了他几眼,又摇摇头:“驸马是多情人,不止为王妹cao烦,还要为天下人cao烦。孤看不得善人沦难,帮也就帮了。” 俏如来此刻也冷静下来,冷冷一礼:“谢过王爷。” “胜弦主到来之前,孤找个时候,送你离开。这一场婚礼要是乱了,王妹的面子上更挂不住,孤不想受了连累。” 俏如来一怔,又转过了弯。宵暗说的被连累是临时拉上去当王夫,而不是名声受影响,毕竟这个魔压根没什么好名声了。 “王爷有意剑指王座?”俏如来直接一个突击。 宵暗摇了摇头,笑着摇了摇头,手指拂过右手的珠串,转眼之间,俏如来站在秋风阁外,一阵冷风吹过去。 他深深的确定了。 宵暗的用意,不在王座。 就在俏如来走后不久,宵暗又放松下来,嘲弄道:“聪明人。”他夸俏如来应变极快,一旦找到切入点,就横追猛打,几次三番逼话。 如果俏如来留在魔伶身边。这一局不能随意下得轻忽了。 “王爷,南陵王府派人送信,是急信!” 宵暗捏着酒杯,语调轻柔:“喝酒也不让孤好好喝,读一读吧。”他自顾自喝酒,管家颤巍巍的拆了信,尖叫一声:“王爷!大事不好,应龙师突袭琉璃山谷,复活了近万大军!” 宵暗咽下酒液,索然无味:“之后呢。” “王府……王府没啦!”白骨托罗跪下来,捧着那张薄薄的纸:“王爷,咱们回不去啦。” “好了,”宵暗垂眸看他一眼:“毁了就毁了。如今你家王爷我远在东都,鞭长莫及,难道还让孤一剑一魔杀回去?” 白骨托罗呜呜的哭着,不敢接话,宵暗看他哭个没完,叹了口气:“下去哭。哭完再来伺候。” 不到第二日,朝野上下都知道了。 南陵王宵暗,破产了。 南陵王地界多宝石美玉,加上他善加经营,又很有开发雕琢宝石的天赋。边关小地,弄得风生水起。如今被人一锅端,神色哀戚,态度嘛……不像是要回去。 “王兄花了税赋练的精兵呢!”魔伶就差扔奏章:“七日之间——凶岳疆朝就能破了防线!” 南陵王乖乖低头,委屈道:“应龙师一国之主,大举兴兵,不是一人之事啊!” 又说:“七日。如今想想法子,还来得及阻拦一二。” 魔伶拂袖而去。 眼看着幽暗联盟和凶岳疆朝要动干戈,凶岳疆朝的兵马忽然停下了。撕毁沉沦海之约,意味着魔世最大的兵祸将至。三国鼎立的局面一旦撕破,就是举国之战了。 宵暗回到了秋风阁,白骨托罗在里面等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看见一个人站在里面,是夜执迷。 “王爷。”夜执迷弯下腰:“这是王爷前些时间要的书。小人给王爷找出来了。” 宵暗笑了一笑,很温和:“多谢你,孤正想读读书,静心。托罗,下去吧,拿点心送来。” 白骨托罗一下去,夜执迷犹豫了一下,跪了下去。 “噗——”宵暗喝了茶,没忍住喷出去:“你从哪里学来的……” “夜执迷想求父亲大人一件事。”夜执迷低声道:“请父亲大人帮一帮驸马。” 宵暗吐了茶水,狼狈的一塌糊涂,他惊愕了片刻,回过头把人搀扶起来:“你见过哪里的儿子求爹是跪下去求人的——傻小子,俏如来好得很,昨夜他来过,讨走了我的承诺。” 夜执迷一怔,浮起笑容:“是。” “你喜欢他了?”宵暗问得直白:“倒也不是不让你恋爱,可俏如来心不在魔世,更不在你,你要吃苦头的。” 夜执迷摇了摇头,道:“父亲大人,俏如来很好。” 这一句很好,才是要糟糕啊。 宵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夜执迷走了,他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会儿书,实在看不进去。 当初,他和诛黄昏两个分体,都是事业狂,无暇谈恋爱。后来诛黄昏分出了两个儿子,一个死了的暮霜星,到底谈过恋爱,另一个八百年前想恋爱结婚生子,没成功。 这算不算他个人体验? 不算吧。 他倒是希望分体过得比他好,最好不要见面的那种好。可夜执迷这么傻乎乎的…… 帝女精国受不住两线同时开战,讨论之下,打算放弃南陵王地界的广野山,全力支持胜弦主那一处的战争。 至于广野山,三方协议,策君还在镇守沉沦海,他不可能坐视不动。 俏如来有了心理准备,南陵王在京中这段时间一定会发生大事,但他万万没想到凶岳疆朝攻击幽暗联盟,这……这不 “这怎么可能,”宵暗放下掸子,抖了抖灰尘:“小王的能量仅仅只在方寸之间,凶岳疆朝嘛,应龙师惯常这般试探几回,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俏如来心里好笑,嘴上也不饶:“王爷真想得开。” 宵暗掸了架子上的灰,走到一旁咳嗽几声。俏如来实在拿捏不准他是不是真的病,还是北竞王那样的病弱之体,一样的皮草,一样的体弱,俏如来实在很难不去多想。 一定要说的话,他对北竞王的观感,并不太好。 “哦,”宵暗略感兴趣:“小王与他,有何不同。” 俏如来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也失神了一瞬间。 宵暗长得很美,是那种精致又动人,层层包裹,处处雕花,拿上好的玉盒子装起来,再一层层压在库房深处的美。 美得很独,又轻薄,又动人,还不容人靠近。眼角一点泪痣,若有似无,轻重都得宜,这人薄情相貌,都有了几分哀怜楚楚。 “王爷的病是真的。”俏如来回过神,有点急促的说,又沉静下来,低下头:“北竞王,维护苗疆的心思也是真的。” 宵暗笑了:“与我说一回北竞王,打发无聊,如何?” 俏如来本来就有意要勾着他,试探有无,当下慨然答应。宵暗打扫小楼,听他一点一点掰得细碎,说到了天擎峡,说到了救命水,咳嗽一声。 俏如来停下来。 “跳过吧。”宵暗道:“那人的苦心思虑,过得太苦,听得受不住。”俏如来看他,一眼深深:“王爷是魔族。” “孤铁石心肠嘛。”宵暗一笑,当真色如春晓之花,粲然生华:“只是那百般心思,苦了你。” 俏如来凌厉一眼,宵暗毫无异色,又转身看向窗外,阳光若要进入此处,一格格浓淡明暗,把宵暗也拢了进去,眼角泪痣,似乎也有一点微光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