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同人小说 - 【嘉广】让她降落在线阅读 - 让她降落

让她降落

    她坐在飘窗台上叠起腿,晃着没拉紧侧链半空的靴子,无意识地摩挲大理石的花纹。咬碎爆珠的瞬间,强烈的薄荷味直冲天灵盖,呛得她眼角泛泪。妈的,就不该贪便宜买劣质香烟,弄得扮演流连花丛的角儿露出破绽,太没面子了。

    只吸了一口就掐断,火星灼到指尖,她仰起头又在那无谓地笑,撩过散在胸前的棕色大波浪,刻意耸着肩让锁骨的轮廓更明显,吐出烟圈说知道为什么是你吗?

    「你看起来就像百八年没有性生活的样子,jiejie扶危济困,来帮你破处了。」

    她跃下来,细得像黑线似的肩带滑到胳膊,脱了搭着的白色薄外套甩在床旗上,伴着细微的幽香和烟味,拍拍郭嘉的肩说我去洗澡了,这段时间里好好查查百度。

    卡珠落下,水声是过一会才传来的,酒店百叶帘子合不拢,旁边搁在柜子上分成五格的透黑盒子太过醒目,他只能垂眸盯着被单发呆,大脑一片空白。听话上网去浏览器搜索相关资料的念头只闪过那么一下,郭嘉充满负罪感地望向天花板,崁灯分散在四角,暖橘的光专往暧昧的氛围上靠。

    太糟糕了。

    他们之前的交集并不多。学校突击检查时她庆幸最近戴的是透明耳钉,抓下来几缕头发在鬓边挡着,排好队站在走廊上。隔着年级,高三老师不认识新一届学生中的年级前五十。教导主任挨个找着,快看到她时推了推眼镜:「那个女生,站出来,把头发弄起来。」天太热了,她的汗从额间沁出,仍然是面不改色地出列,心跳得厉害,依着指令撩开头发。主任绕着她转了半圈,还是发现了塑料耳钉。迂腐校领导都有性别刻板印象,对男生的视察明显松了许多。耐不住太阳大,另一排队列里有人耳朵在发着光,她抬头看过去,教导主任拎出来一个男同学,接着指向自己,说你们两个等会跟着一起去办公室,0班更要起表率作用。

    郭嘉,她思索片刻才想起这个名字。

    普通班里违反校规的泛滥成灾,学校认清定位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重点班敢这么做的唯此二人。入学前人手抄一份校规上交就足够弱智,妆发扎眼,打架斗殴不合适,明着不来暗着来,星期天她在精品店里递出十元纸币,算是小小的叛逆。九月份的暑气未退,酒精涂了麻烦,于是耳洞成功发炎,又红又肿,头发遮了差不多一周才消下去。

    她躲着荫在柱子后边,离门口老远,郭嘉老老实实在办公室旁晒着太阳,听见印象里文静的乖乖女嘴里骂出的脏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痛批广陵一中日常犯贱。

    校长姓董,由前几届文科班学姐率先提出组建反董联盟,袁姓学长被推举为盟主。薪火不灭代代相承,经过小窗私联和线下面试,现任盟主高二学姐已经认准了她为接班人,这些都是不为同学知的事情。

    「我从小就有的,入学没检查出来。」她语气诚恳。

    郭嘉正想着怎么编理由,高一年级主任来进行交接,她看出教导主任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纵使全市一中最好的班也塞了关系户,面前两个都是有真材实料的,口头批评几下就完事了,但检讨不能免,还得张贴,杀鸡儆猴。

    时限两天,郭嘉住校,她走读。下晚自习的时候郭嘉叫住她,说:「你能帮我写吗?我的意思是,你回家查模板打印了给我抄,或者把你的作业本给我,我可以模仿笔迹帮你写。」她背着书包眨眨眼,一时间有些恍惚,九点半亮起的路灯照在他的眼睛里,把虹膜映成琥珀色,没摘下的银耳钉耀着金属的光。他抢先加了句「我会付钱的」,她赶着回去写物理卷子,撂下话说不好意思同学我不需要,既然是检讨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写比较好,再见。

    咖啡里放了两块方糖,她饮下一口被苦到脸发皱,一看还没化,边缘染成棕色的糖块悠悠沉下去。翻着答案对用红笔打钩已是常态,接下来就是检讨的事了,她果断拿出信纸上网开启缝纫机工作,月上中天,拼贴尸块完成。

    塑料耳钉钉着又在发炎,陷进rou里,大课间找着拔出来蹭到一手血,去楼下医务室就是找死,谁闲的没事会带这种东西,她不得不托同学传纸条到另一组的病友郭嘉,问你有碘酒吗?她的目光追踪着那团纸,时刻警惕着有哪个没眼力见的打开看,一点一点递到目标人物,她又看到他接过纸条压在书下低头作答,传回来是:放寝室了,午休我可以帮你带过来。

    学得最好的是生物,但是她把教科书上的孟德尔画像扎得千疮百孔发泄怒意,随后又轮到摩尔根,在食堂看到豌豆就想掐死。他还听见她和同桌指着染色体说你看所以XY基因有缺陷,雄性生物全是傻□。

    「你那个反董联盟,能让我加入吗?」

    「哈?」

    「我还写了檄文的,请盟主过目。」

    她来不及思考机密是如何泄露的,郭嘉从白底蓝色校服口袋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郑重地放到她手里。她打开看,标题醒目,十胜十败论,完美拉踩,不去读文实在可惜。过道上引人注目,她轻咳一声说有待商榷,等我回去问问各个组长,眼神清亮:「我还不信任你。」

    他不问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痕,一如曾经她不问他为什么要去打耳洞。

    她裹着浴巾浑身湿漉漉的,发梢挂着水珠,滴到脚下地板又滑进缝隙,赤着足就这么走过来,撑在郭嘉身边。她抓着他的手放在胸前浴巾叠起的地方,掰过手指撒开,花瓣似的落下。她凑得好近,脸上有着大写的不满,喊他的名字,说你几岁了,这种事情还得我教你吗?

    繁衍是本能,最早的人类无师自通。她推着郭嘉肩膀,水滴到他衣服和床单上洇开深色。他看到她身上分布着疤痕,尤其是左手腕,血壳都是半新的。她压住他不明地蹭,空出一只手钳住下巴说你往哪瞧呢,别乱看。

    他眼神躲闪,说你先起来,等一下。

    好啊,她起身跪坐着,再滚到一边,蝴蝶骨凸起,仿佛要胁下生翼,然后飞走,后背是干净的,或许是自己割不到的缘故。她赤裸地蜷着身子,像浸在无形的zigong里,去听扣子解开衣物摩擦窸窣的声音。

    她抱着枕头不自知地笑。

    那时她骂着打都打了还能让它长回来了吗,还是乖乖卸下了放进黑绒盒里,任其愈合,等到毕业再重新扎开。反而郭嘉没听话,只是往里塞了些,仔细看还是能发现。她永远能在晴天的体育课和晨跑里看到有人耳垂上细碎的光和校服裤子的两个反光条一起闪,无人继续管。

    人要一些东西填满,用疼痛,用性,用爱。

    耳朵上的痛楚于她来说是前者的启蒙。

    郭嘉打耳洞的经历同样坎坷,他坐在精品店里从镜子里看到因老板娘不在,家里十四岁的女儿看店面,拿着钉枪慌慌忙忙还摔了一下。痛感是滞后的,滞后到树上蝉鸣、金乌无情的时节,炎炎夏日可畏,越发强烈。血一点点渗出来,汇聚,顺着颈侧流。小姑娘扯过好几团消毒棉给他擦,说应该没事的这是正常现象过段时间就好了。

    好看,太好看了,绮丽的颜色。

    被忽悠着买了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酒精和棉签和养耳洞的据说s925银耳钉,郭嘉几日内转动着莫名其妙更加血rou模糊。她毕业的时候重新用银针捅开已经看不出的耳洞,疼得激出生理泪水,前边是重叠的后边是偏的,赫然两个孔,分道扬镳。她问多少钱,郭嘉摸着耳垂说二十,她笑起来说我只花了十块钱,是你的二分之一,幼稚得像小学生。

    疼痛可以有,性可以有,爱不可以有。性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是最高级的暴力,有时候有疼痛有时候有虚假的爱,明明本意是基因传承,现在的价值着重处在过程,而结果常常被阻断。

    自残真是美妙,施暴者和受害者的身份同时累积在同一个人身上,一面伤人一面受伤,两个极端的需求被满足。

    她过医院安检被缴收了忘记拿出的修眉刀,篓子里装着好多管制刀具,针也有线也有。路上看见有警察押送的病人,痛哭流涕的亲属,赤足在粗粝过道上跑着的人大喊我没病放我出去。人生百态,再正常不过了,她在角落捋起袖子看新伤旧伤重叠,愈合的过程最是难捱,仿佛有蚂蚁在噬咬,活动手腕疤又裂开,红里混着黄的脓液。

    吸烟酗酒吗?

    她嚼过口香糖,波澜不惊答没有。

    她不明白填个表为什么要缴费快三位数,明明网上随便搜搜就能弹出来一大堆,眼动测试异常是因为马上找出了不一样的地方接下来开始发呆,只望向一处。一分半填完弱智的九十题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测试一切点否,两秒看完弱智的结论。途径住院部,全在上演铁窗泪,窗外栽的杏花梨花桃花樱花树贴着牌,没开时长得一模一样,是生机勃勃乐景衬哀情还是欧·亨利的《最后一片叶子》,隔着多少矩形拼凑的框观四季变迁,像个笑话。破财消灾钱就当喂了狗,这个狗地方一秒不想多待,她撕碎单子踩着高跟鞋走了,跑到离医院远的地方发定位给郭嘉,说喂,来接我。

    这算什么。

    她眉眼弯弯地笑:「爱多管闲事活还烂的炮友。」

    不知道是纯情还是真缺心眼还是功能障碍,正眼瞧着都那么困难,她叹气设想扫二维码开箱把人当空气坐床边自慰的场景,然后被猝不及防吻住,外套搭在肩上说小心着凉,着实神经病。她躺着伸出手去数疤,数不清就放下,好整以暇地看郭嘉手忙脚乱按着说明书图解戴好安全套。

    蛮可爱的。

    她揪住枕头没太大感触但是想哭,钢化玻璃是从内胆里碎的,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凭什么还得负责教人zuoai。额上凭空出现的水珠是梅雨时节没出太阳,空气潮湿附着的淡薄黏腻水汽加强版,是晨cao回来空调底下迟延滚进眼角刺激结膜的汗。

    灵魂可以走到rou体,却是不可逆反应。

    自始至终就没熟过,他们站在天桥靠着栏杆,风呼啸而过猎猎作响。郭嘉再没注意她在高几上学期还是下学期开始多热的天都雷打不动穿长袖,做了好多次,她对亲自调教出的床伴勉强能打及格分。他记起发丝下红肿的耳垂,问碘酒的字条龙飞凤舞,棕色瓶到底没能送出,靠窗的座位空出来,连续五天,回来后她rou眼可见精神恍惚,月考排名掉到三百开外。反董联盟内部定下了新一任盟主,他盯着一时头脑发热写得比原件还认真的第二本笔记,没看贴签就随手扔进垃圾桶,不可回收。

    关系不足以劝解说别伤害自己了,头发乌黑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在仍有空洞,在地板投射出圆形光斑的林荫下说,「我还不信任你」,难道她的信任很值钱吗?他递过去打火机,裹住手腕的毛线衣上都有深色血迹:「记得消毒。」

    她没头没脑来一句「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你可以砍我,我保证不报警。」

    「那你杀了我,分尸,要么剁了,越碎越好,尸块埋好点找珍稀植物盖着,别被发现了,我也保证不报警。」她转过身趴在栏杆上,风一直往衣服里灌,她迎风着流泪,「我怕疼,拿把锋利点的刀,下手要快。」

    要痛,要铭心刻骨,心是会变的,疤是难消的,爱是不存在的。她看社交平台谁谁堆了好多预警得拉到最后的血图,刻上名字然后无一例外变成时日曷丧的前任,她看着整齐的切口和断断续续溢出的血珠,立马判断出是美工刀划的,评论在附和在咨询在后悔,没什么正常人,那群女的蠢得够可以,中二病犯了,傻□。

    有什么资格。两个字,刚好右手手臂还空着一片,可是笔划好多,二十四画,好复杂。

    纾缓用吻,用拥抱,用身体触到动情时多巴胺内啡肽慢慢到大脑,恶意表达出错觉的爱,太坏了。这个世界太坏了,人们太坏了,你太坏了。从不谙世事愣头青,扶着腰单纯交媾再到细细密密啃着唇,手指探进去带出来湿淋淋的水液抹到胸口,还有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程度很轻的dirty talk,她攀着郭嘉肩,指甲在自己触及不到的后背刮出淡红色纵横棋盘,吻得难舍难分,发丝黏连在额角耳边后颈,乳rou被轻轻揉着,指尖按压阴蒂打转,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帮着taonong几下,边去啄唇角,咬着手背又哭又笑又叫发着疯,这才像是在zuoai,她稍微有点不合时宜的成就感。他摁住她左手的桡动脉,有刀片来回摩擦的痕迹,下手那么狠,像刀俎鱼rou。实际上上没有什么真实伤害,明明已经很深了,她等了好久也没见着血喷出来的壮观景象,痛了就用纸巾使劲摁,被骗似的涌起恼怒,拿起身边玩偶砸。

    郭嘉亲那些伤疤,在桡动脉突出的一大道粉红新rou,感受脉搏跳动。她在哭,溺了水又被捞起。

    她还是能看到耳垂上的银光,刺眼。

    「你不是说过能模仿我的笔迹吗?帮我写遗书。」

    如果交集再能多一些,如果没怕晒并排站在教导主任门口,如果那时候她答应了,如果她不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架子,两种方案任选其一,拒绝要钱,他都欠着自己一份人情。如果认真读着那份檄文,如果说我相信你,如果没请假拿了那瓶碘酒。时隔多年她才发现原来遗失了那么多东西,作出了那么多错误决策。数学题可以用假设,时间呈单向线性流动,人生哪来那么多如果。她说:「我累了不想写,作业本没了只有最近的工作笔记,你试试看,我说,会付钱的。」

    或许她应该先在电脑打出来,因为怕全是脏话。

    郭嘉说,我不需要。

    不需要笔迹,不需要遗书,不需要钱。好过分啊。

    她还说你得写检讨,为什么不选择,要么杀我要么救我。

    凌晨她把风衣塞到郭嘉手里,站在天桥上毫无章法地跳舞,天是黑的,广陵夜夜幕的星子被霓虹灯夺取光辉,她拉直了头发重新染成黑色,从前缎子般的发质被糟蹋到毛糙,发尾分叉变黄。风那么大,她唱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马上又安静下来,擦去眼角的泪笑:

    「如果 你能让她降落

    天空 如自由 无尽头

    可知 那颗心 在风中 太落寞

    就让她停留 在你 怀中

    宁愿 是条船 如果 你是大海

    就让她能漂流在你 心中」

    抱抱我吧,她轻声说。

    「给你个机会转正,要不要和我谈恋爱。」从性开始,再转变到爱的概率微乎其微,而且不稳定。她拿回风衣紧紧裹住自己,嘴比脑子快地开口。

    他也在吸烟,云雾缭绕:「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牵你的手过马路?」她仰起脸没心没肺地笑:「当然呀。」

    实话实说前期活是真烂,捅来捅去还不如拿把刀来得痛快,她抱住枕头拿手机玩水果忍者,刀光剑影,声音开到最大,划拉屏幕砧板戳出杂乱的痕迹,西瓜草莓砍出来是最好看的,艳得像血,有时候印迹溅开又俨然枪杀案。倦了把手机一扔,攀住肩膀,像能吃小孩的口红没擦就去啃脖子,嘴唇贴在大动脉上含糊不清说给我咬一口。咬得好,咬得鲜血淋漓最好,自残他伤变轨到同一频道。

    她掐着他的脸说你好好看着我,看着跪坐分开的腿,涂鲜红甲油的指甲反复刮着,浑身都在颤抖,翕动流出淡白的体液,看着泛红的眼尾微张的唇,听情难自抑溢出的呻吟。郭嘉真挚地说你自己可以的话那我走了,她把人揪回来掌根往重着压,扑倒了翻过去猫一样的叼住后颈一直骂脏话。

    流水的香薰沐浴露,铁打的两面针牙膏,珠光蜡纸一刮满指甲肥皂,花洒的冷热极随地点而定,先脱了衣服再去研究热水器构造的决策非常不正确,好冷。不想着怎么让人舒服只顾着自己发呆也讨厌,不用假模假样说句帮我调水温,烫得大叫一声就能看见人匆匆闯进来,再拽就容易了。靠着玻璃门失策快要倒被拦住腰,学乖了贴着墙,肩胛骨又撞得发疼,沾满水汽的冰冷瓷砖一点点变暖,托住臀去填满。角阀没拉到顶,她低头看挂着的花洒时断时续淋水下来,冲走堆起的些许白沫,提前抹上的沐浴露是玫瑰味的,细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花瓣被粉色的黏腻液体裹住,泡沫从小腿滑下来在排水口打转,留下的皮肤滑溜溜泛着水光,亮晶晶的。

    苦的,不喜欢。

    「戴耳坠吗?」

    她笑盈盈地拿了副造型夸张还长的耳坠钩过去,显眼,容易找到你,吵架了还能直接拽,疼死你。她坐上去吻耳坠上碧玉似的圆润人造珠子,拉着镀金叶片轻轻扯。

    「出血了。」

    「没有。」

    「你出血了。」

    好像是哪里有热流流出,她低头,腿缝是红的。

    郭嘉调着红糖水谨记那句「敢放生姜我就杀了你」,勺子搅出小型漩涡。她说你放生姜了,郭嘉说没有,她说你就是有我闻到姜味了讨厌你,他说你看配料表是里边自带的,而后被推出去买纯红糖。老板笑眯眯地说买给女朋友呀,他想起天桥那次她喝了酒不太清醒后来也没见提过,犹豫着点头,而后被推荐了黑糖说效果更好。她开十八度空调裹了三层被子尝了口,齁甜得难受,他又被推出去说让你买的是红糖讨厌你。刚入夜的街道满是人,郭嘉戴着垂到他胸前的耳坠,拎着古法红糖和卫生巾等绿灯,回头率相当高。

    她闷闷地把头埋在枕头里说好难受,好痛。他就抱着她去揉肚子,纯粹地依偎在一起到天明。

    红色的校裤不明显,郭嘉叫住一个还算熟悉的女同学,酝酿许久,在想怎么说比较委婉:「你能去提醒一下吗,我是男生,说了不太合适。」迟钝了一会补道,「刚才走过去无意间看到的,没有在特意观察。」

    话是真的,恰巧翻墙望风发现略深的颜色,但是说出来莫名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在。那位女生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跑过去和她耳语几句,她的脸色变了变,解了外套系在腰间用袖子打结。他继续翻窗去实验室擦干钠上的煤油,切下一大块再扔进水里观察现象,很刺激,很炸裂。

    没来得及开浓硫酸蒸乙酸乙酯下一节课的铃声响起,郭嘉撂了浓硫酸瓶洒了点在桌上,酒精灯还燃着。后事没料理干净,理所当然被抓现行,最近上课睡觉的次数也频繁,这回他一个人站在树荫底下,具有科学实验精神的说辞烂大街,他仰起头依旧诚恳,说可能是更年期快到了。

    选项C睡觉前服用安眠药起床后服用兴奋剂,对学生学习很有好处,叠了C和最多字的buff,郭嘉果断选了填上失去三分,拿着答题卡分析错题,态度良好地争辩我没错。

    来教育的是李傕主任,他对郭嘉的印象不错。之前年少轻狂在艺术节递出了花三晚上寝室挑灯创作出的初音未来服设,他能感受到班长荀彧的欲言又止,到底一起交上去。郭嘉试图把埋在枕臂的脑袋支起来最后以失败告终,闷闷的声音传出我永远喜欢初音未来。事实证明二次元的力量可敌西凉军,同组的郭汜老师看见李傕的眼角隐隐有着泪光,拍着桌子说特等奖必须特等奖。领奖台上半死不活摆拍,李傕约谈郭嘉,捧着保温杯泪涟涟说画完,我去捏手办。

    充满缺陷的教育体系下,内卷的生活容不得学习外的事物存在。她走了,无人问,无人说。

    郭嘉锁上卫生间的门抽烟,头晕舌头干涩,嗓子发疼胸腔沉闷,酒是麻的辣的,难受,想不通有人会烟酒上瘾,上学期间再没沾过。人终会变成自己最厌恶最不理解的模样,轻微的窒息感和短暂的晕眩,呛得肺疼,烟雾熏着眼睛,疼完是前所未有的舒畅,他看着烟草上闪光的红点,漂亮的。

    真丝开衫褪至臂弯,她捧住脸接吻,用舌细细勾勒唇的轮廓,舔到水淋淋的,分开时她喘着气,已经走三天了。郭嘉扶着她的腰埋在颈窝应着嗯,挤出前端空气戴好安全套进去。她被激得泛泪,恶狠狠抓着他的手臂咬,幼兽似的呜咽。

    疤在慢慢长好,她把带着的所有锋利的东西,像医院一样用篓子装好了推给郭嘉说你要负责管好我,我再自残全是你的错。他撩开她的发亲耳垂说好,都是我的错。

    她放弃了遮瑕膏,带着满手臂浅粉的新rou穿短袖上街,牵着手到掌心发汗,在摩天轮上接吻然后没计算好转到更高。她的手臂显眼,郭嘉就站在她左边掩住,她把他拉到右边去,左手举起拿着巧克力冰淇淋,说谢谢你呀,但不用啦。他尊重她的选择,眼刀扫过带着异样目光看来的路人,走累了就坐在发烫的长椅上靠在一处。

    「好久没割了,夸夸我。」

    她伸手,日光从指缝漏出,边缘薄的皮肤变成橙红色。日暮的阳光怎么也那么刺眼,怎么和郭嘉在一起总是哭,在床上哭在街上哭,好讨厌。

    「你好棒。」

    「好敷衍。」

    逛街买衣服,她蹭着他的手臂说不想再穿长袖了,买了好多裙子和首饰,盯着一件连衣裙说好看但还是算了。郭嘉去拉领口上的吊牌看价格,她踮起脚很贴心地说不是钱的问题,我怕这个拉链你不好解开。

    她说我从来不知道家里还有那么有钱的亲戚,我堂哥要出国,顺道捎上我一起了。她还说你不懂穿成婊子那样真的很爽,瞪回去吼Dig out your eyeballs。好想死,但是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错的又不是我。

    要给自己留后路,她握着修眉刀坐在地板上,周遭是碎瓷片,盛出白炽灯的光。鲜血淋漓,护网刀片要用力,一节一节的割得最疼,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闭着眼乱挥。血浸透郭嘉的衬衫,她扔了刀捂住脸,血和泪混在一起,思维错乱着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别送我去医院别让我恨你你也别恨我求你了。他只是紧紧抱着,攥住修眉刀片,掌心同样溢出血,说睡吧睡吧,会好起来的,我一直在。

    她在天桥上撑住脸吹风,重新把自己用毛线衣裹起来,看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看最高的建筑那么远。眼角是干的,她扬起脸笑,来散散心好多啦。她说给我打火机,郭嘉递出去然后立即收回,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握住,她退后半步,说抱歉,但是能不能别碰我。眼神淡漠得像陌生人。

    「好。」

    郭嘉收回手,隔着一段距离望她,寂寥,与世界格格不入。

    还是回了同一个家,她的手涂了酒精缠上纱布,坐在沙发上看《金粉世家》:「葡萄藤上为什么不能开出百合花呢?」我感觉我是柳春江,你是小怜,他精神失常了,靠小怜照顾才恢复正常。我不像柳春江,你也不像小怜,她削发为尼了,他吐血身亡,柳春江他爸太坏了,张恨水太坏了。

    他想去摸她的发顶,但是还没有得到触碰她的许可,坐在另一头看她盘着腿吃薯片,咔嚓咔嚓,像普通人那样。她转过头笑得灿烂,你过来呀离我近点。郭嘉挪过去,被她牵住手,电视里响起小怜和柳春江的剧情插曲:

    「她没有焰火绚丽

    也不像鸟儿会迁徙

    ……

    如果 你能让她降落

    天空如自由 无尽头」

    他吻过她的发,搁好缠纱布的手,没有精神失常,我们谁都不是,我们是我们自己。

    葡萄藤上能开出百合花,绑的也算。她的手抖是躯体症状,写了份歪歪扭扭毫无格式的协议书,保证绝对不伤害自己了,你绝对要监督好我,两个指印交叉叠在一起,像爱心。

    郭嘉没再看见过新伤,吻过的每一寸皮肤只余下愈合了的疤痕。头发盘起,她撑在盥洗台只看了眼镜子立即低下头,看到晃动的胸乳又昂起头盯天花板,手反过去掐他大腿,呜呜地哭,心情是想死。石英石不好扣住,不像床单可以抓到勾丝皱起,他就伸过去手臂给她挠,抓到破皮翻出月牙形,毛细血管破裂映出浅浅的红紫。背弯得似弓,汗淌下来,她侧过身喘气,手搭在郭嘉肩上,好累,抱我去床上。

    她比以前瘦了,躺下能看出微微凸起的肋骨。拉住边缘环抻长了打结用纸巾包好,做多了就熟练了。爱欲一时磨完了就剩纯真,她埋在他胸口低低说我没病。他说我知道。她说我看了,会性欲减退但是我没有。

    郭嘉不说话了。

    他没问过她为什么。

    躯体上用锐利物品刻印疼痛的行为终止,而更深程度的自残在上演,被侵犯的梦魇攥住咽喉,她爬起来用水打湿脸不住地干呕。明明是中午,明明是遮住全身的校衣校裤,怎么会这样。分发教育读本,班上男生翻找着,围成一群互相报页数,指着关键词,笑得那么开心。全国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1年度教育部规划课题,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贪图享乐,爱慕虚荣,谈吐低俗,穿着招摇,错误到离谱的结论印在堪称权威的书籍上,供所有学生阅读。

    受害者有罪论,先有指责,再去安慰。千句你没错中只要夹杂了一句异样的声音。万籁俱寂,只有那一声不一样的。

    到来的那一刻全身是麻痹的僵硬的。帕特里克说他挺好的,昨晚试图自杀。好友说天哪你是从哪里打来的。他回道,人生低谷——浮现的《梅尔罗斯》中的场景,是她唯一的想法。对了,还有那瓶没拿到的碘酒。五天五个星期五个月甚至是五年不足以疗愈伤痛。

    但是五天后有联考。

    像大多数人一样,缄默不言。

    远在外地的父母的电话,各科老师的约谈,她穿好外套从郭嘉身边经过,他在埋头睡觉。笔袋里的美工刀被藏进最深处。学习压力太大了,我会好好调整。

    每次zuoai都像温柔的翻版,那片记忆是空白的,痛到极致会麻木,掩盖一道伤痕最好的办法是用另一道更大更深的伤痕重叠,再看不出原先的痕迹。用相似但更为深刻的东西去刺激自己,是只能自己体会,自己复刻的自残。路边栽的石楠,三甲胺,她扶着墙胃都像要吐出来。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现在才开始吗?」

    「嗯。」她掰开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放进去,然后慢慢合拢。她说金燕西是坏的,葡萄藤上也开不出百合花。

    蝉嘶声鸣叫,竭了力然后在九月死去,开学季时叶子透黄。有人说抓住蝉就抓住了整个夏天,她觉得好中二神经病,知了也是坏的,幼虫吸取树根汁液,成虫吸食树木汁液。好吵,脱下的壳掉在地上,有时候还会吓到女孩子,简直罪无可赦。她面无表情踩碎,发出声响。

    郭嘉陪着她去做心理辅导,戴着那副耳坠在蓝色长椅上坐着,动辄就是几小时。没有像其他家属那样刷视频看小说,就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千年谚语。箱庭疗法不让患者医生以外的人进,她松开他的手看治疗师关上门,像隔着小小的天堑。沙盘底是蓝的,拨开就是湖的模样,但记忆里没有湖,她又拢着周围的沙去填满,然后弯着腰在柜子里找树,找花,找到像是学校的模型摆在中间。手指无意识地在茶色粗沙写上「郭」和「刘」。治疗师说不可以写字只能摆东西,她慢吞吞说哦,拂过细沙铺平。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样放,或者描绘出场景,讲述一个故事吗?

    头发散下来,沙子像有雨滴过似的颜色变深,她泪流满面:

    「没有。」没有场景,没有故事。

    她推翻了其他模型,留下花和草,去找更多的花和草、树和山,扒拉出一片湖,放上鱼和海豚还有船。摆弄了几下房子发现是可以打开的,前面有猫有狗有人。

    为什么要开门呢?

    抑制住干呕的感觉,听出慢慢在引导,她都往好了说:「我想让人进去。」

    治疗师拍照,在记录本写下结论:患者心理防御过强。

    推开沙盘室的门,泪已经干了。她扑进郭嘉怀里,说是一直在摆玩具,好好玩。

    说明书印满密密麻麻的字,还长还大。有时水没顺下去,药黏在口腔内壁苦得要命,比纯黑咖啡还苦。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跨年的烟花秀在市中心,她懒得驾车过去,都是同样的天。叆叇云的天,靠近二十四时渲染成深色最后变黑。纵然相隔千万里,望的也是同一片天空,但心和心的距离是那么难以丈量。今年的广陵下着雪,比去过的邺城的雪还大。

    冬天做好麻烦,拉开棉袄拉链,脱去套头毛衣的动作,就让旖旎的氛围和欲望被削减了一大半。弄到出汗浑身燥热还得去空出手够遥控器调低,平静下来又冷。挠人的毛病改不了,郭嘉伤痕累累地替她涂祛疤的药,听她说「我好蠢」。

    「不蠢。」

    「要砍人,不砍自己。」

    「正确的客观的中肯的合理的……我查下。」

    然后她勾着脖子吻,说你真的好讨厌。

    晚上雪已经停了,她改了主意要去市中心,说近着看得漂亮,扛了摄影装备去拍照。人太多了就找哪里有高楼,在天台上开始组装,手机拍完合照,说紫红的是锂铯,紫的是钾铷,绿的是铜还有好多稀有气体。

    绕在玻璃棒上的铂丝用稀盐酸浸洗,可以灼烧出和烟花相同的颜色。她噔噔噔跑到栏杆边,笑得好灿烂。恢复得差不多了,郭嘉依然不敢离她太远。她俯瞰万家灯火,说怎么办,我好像忘记钠的焰色试验了,要用蓝色钴玻璃透过看的是钾还是钠,我以前不会这样的。我就记得那和在阳光下你的眼睛的颜色一样,可是这里没有阳光。

    是你吗,把一整块钠扔进水里,我也想这么做,干坏事怎么不叫上我,讨厌你。

    柳春江死了。

    郭嘉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脚勾住上一格栏杆变高,也紧紧回握着:「我不会走的。」

    小怜还活着。在白雀庵,无处可归。

    我唱歌给你听:

    「她没有焰火绚丽,也不像鸟儿会迁徙。不过是放飞的风筝,怕你心痛才自由,记忆的线索,在你手中。」

    她顿住了,低下头捧住他的脸接吻,唇贴唇的吻,羽绒服下的毛线袖子包到手掌,蹭得绒绒的。我忘记了下一句,你可以帮我补上吗?

    如果你能让她降落,天空如自由无尽头。

    他说有句话我也忘了,只唱着:「宁愿是条船,如果你是大海。就让她能漂流在你心中。这世间繁华太多,人影交错擦肩而过。她走过,唯独她走过,让你停下了脚步,沉默两颗心,不再沉默。」

    如果你能让她降落,天空如自由无尽头。

    「可知那颗心,在风中太落寞。就让她停留在你怀中。」

    那年风也大雪也大,有人身先士卒在上学途中背着书包骑自行车滑进积雪里,光荣骨折。两天的雪假和住校生毫无关系,食堂只剩饭和白菜,实验室的钥匙不好偷来,窗户也锁着。舍友翻出藏在木板床缝隙的手机打单机游戏,手机是没卡的,移动数据是灰的点不开,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见的WiFi的名字和密码,开罗就是最伟大的发明,他凑过去看了眼像素小人然后接着睡觉。被搜出时以壮士断腕之势毅然决然当着全班的面摔碎,再在熄灯时偷偷摸摸拿出另一部。家里真有钱,郭嘉感慨道。窗外堆着看不清深浅的白,雀儿叽叽喳喳地叫,鸽子会走路,麻雀蹦蹦跳跳,一楼的墙角有空着的燕子窝。什么都没做也困,还得被逼着去教室自习,监控的摄像头转着,郭嘉用书挡着小鸡啄米,梦到在奥比岛收菜,子弹头的黑笔在试卷划拉出一片乱码。

    提倡鼓励自主学习就很傻逼,还真有人来了。他一下子惊醒了,盯着难以辨认的字和图画。

    校服外面套了臃肿的羽绒服,只有领口看出来是红的。不是老师就行,卷子数了有十五张,他继续睡觉,期末收拾东西才发现塞在最里边的碘伏,白垫生霉。

    好痛啊,头好痛背好痛腰好痛哪里都痛,不想吃药了,好苦好想睡觉胖了好多。我还容易忘事,忘记钠什么时候生成氧化钠什么时候生成过氧化钠,焰色是怎么样的,扔进水里会发生什么,忘记怎么认识你的忘记什么时候再相遇的,忘记你的脸你叫什么学你古文的时候犯病给自己取的字。

    烟花还在绽开,郭嘉也踏上那层栏杆,抱着她。她的眼睛红红,又被映出五颜六色,水光泛着但是没有泪。

    「如果你能 让她降落」她说出歌词。

    多少年了,经过多少空白,从什么时间节点开始的暧昧关系,迷醉下恍恍惚惚的转正,再像正常人那样在一起正常地发疯,情迷意乱始终没说过一个「爱」。事情做了个遍,她不开口,他就一直不敢提出这个禁忌的字。

    细细密密的雪再度落下。

    「奉孝,郭奉孝。」她想起来了,「我爱你。」

    阳光正好,广陵一中某个教室里的座位凭空空出一个,坐在角落的同学补过去,郭嘉被前桌推搡着才醒,去搬出抽屉里的东西暂时堆在别人桌上,拣好拖着书包移过去。那个位置不好,监控正对着还容易被老师点到,他相当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