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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凡尼的珠宝架

    

蒂凡尼的珠宝架



    安走进阒静无声的房间,低调华贵的内部装饰在夜色下失去其想要彰显的底蕴,唯有窗外月桂树的影子,于花纹繁复的地毯上摇曳枝条。

    安的鞋子踏在木地板上,发出厚重的声音,她径直走向房间正中的大床旁,拉亮那盏漂亮的古董台灯。

    昏黄的灯光透过绿玻璃灯罩照亮房间,柔和的光线映在丝织品上,反射出美丽的、如水的光泽。

    越过桃花心木制成的家具,窗子和安之间,躺在地毯上的少男被突兀的灯光刺醒,他皱起眉头,淡金色的蜷发在灯光下犹如月晕,朦胧了他的轮廓线条。

    少男脸上干涸的血渍和伤痕无损他的美貌,发了一会儿呆,他抬起头,迎上似笑非笑的安的凝视。

    安从床尾绕到他所在的那侧,笃笃的脚步声引诱着少男的注视,他琉璃般透亮的绿色双眸,一刻不停地紧紧追随着安,直到她站在自己面前。

    他躺在那,仰视安,她西装革履,天生微卷的黑发只比他长一丁点,打断他肋骨的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春风得意。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菲利斯少爷。”她笑吟吟地注视他,靠近菲利斯时,浓重的葡萄酒香气萦绕身周。

    菲利斯的眼球跟着安的动作转动。

    她半跪下来,像要抱一只睡在床脚的猫,亲昵地、宠爱地炫耀手中的方盒子。

    “看看,多漂亮,”安慢慢地打开墨绿色天鹅绒方盒的盖子,咔的一小声,宝石的反光几乎晃坏了菲利斯的眼睛,“和你一样。”

    缓过劲来,菲利斯盯着那对比他眸色稍深一些的绿色宝石,镶嵌在金色的金属上,深浅不一的碎钻环绕着水滴形切割的主石,它们浑然一体,漂亮得像两滴绿色的眼泪。

    看他看得认真,安也开心不已,她先是把首饰盒托得更靠近菲利斯,又迷恋地取下其中一只,小心翼翼地贴在菲利斯的皮肤上。

    “……今天的酒会上,有人把它送给了我。”她说话时放轻的姿态,像怕吓到宝石里的妖精。

    安微笑着,把视线从耳坠上挪开,注视着菲利斯毫不逊色的双眸,她继续说:“我一看到它,就想起了你——多么适合你啊,宝石,配美人。”

    “凑巧的是,你猜是谁送给我的?”菲利斯不答,安也不恼,只是喃喃自语,“是你那个,把你送给我的堂姐,她真懂你,她真懂我……”

    亚裔样貌的安肤色不比菲利斯白皙,她捧着那漂亮的耳坠,审视它佩戴在少男身上该有多么耀目。

    ——可惜,作为前任黑手党太子的菲利斯,并没有能固定它的耳洞。

    他在安的摆布下微微侧过脸,纤长的淡色睫毛在鼻梁上投下颤抖的阴影。

    安尝试为他戴上耳坠。

    黄金太软,她试了几次,耳针被她的暴力弄得弯曲,菲利斯的耳垂被捏成水红色,还是没有成功。

    安本欣快的表情变得烦躁,她生气地掰过菲利斯的脸,掐着他的下颌问他为什么戴不上,菲利斯看着她没有说话,这个狂躁的疯子并不是真的想得到他的答案。

    她狠狠抽了菲利斯两巴掌,把他的左脸颊扇得通红,抱怨他不配合自己的想法。

    菲利斯止住鼻血的鼻腔又破损,温热的鲜血顺着人中淌出来,被雪白的皮肤衬得格外鲜艳吓人。

    喘着气,稍稍发泄过不满的安冷静下来。

    耳坠自带的耳针没办法戳破人的血rou,但她还有别的工具能利用。

    她丢掉菲利斯的脸,摘下更坚硬也更锐利的袖扣,急匆匆地往菲利斯充血的耳垂上按。尖锐的疼痛刺穿菲利斯的脑子,没有消毒也没有麻醉,袖扣的扣针从后向前戳破他薄薄的皮rou。

    他没有挣扎,准确地说,是无力挣扎,他的左手仍被银色的手铐铐在木床的床腿上,因为疼痛握紧拳头,纤细的手腕就被拉扯着再次磨破没愈合的伤口。

    血珠后知后觉地从银针穿过的孔洞渗出来,凝结成小小的红色宝石。

    那红色很像安的眼睛,她因目的得逞而癫狂地大笑,边笑边拔出袖扣的针,拿起她刚刚放在菲利斯胸前的华丽耳坠,重新按进菲利斯的耳垂。

    伤口被反复地贯穿,疼痛中带着灼热。菲利斯皱紧眉头忍耐痛吟。

    为了找到自己打出的耳洞,安不得不用手指擦掉菲利斯耳垂上的血珠,但等她为菲利斯佩戴好耳坠,又沮丧地发现,漂亮的绿宝石的切割面上,粘上了自己的血指印。

    她不开心地擦来擦去,血渍被蹭到宝石和金属交接的缝隙里,等她满意时,菲利斯的唇色已经淡到发白。

    “真漂亮。”而安无视了他的痛苦,迷醉地夸赞道。

    她温柔地抚摸菲利斯柔软的金发,好让闪闪发光的耳坠更显眼些。

    光这么看着还不够,安双手托起菲利斯的下颌,眼中闪烁着对美的狂热。

    “菲利斯、菲利斯!你真漂亮!”她激动得声音颤抖,但看着的分明不是菲利斯的眼睛。

    疯疯癫癫的,安用她那贫乏的词汇夸奖了菲利斯一遍又一遍。

    任她摆布的菲利斯注意到,没了袖扣,她白衬衫的袖扣散开了,长出黑色西装一小截,落在地毯上的袖扣针上带着他的血渍。

    看着她另一只蓝宝石袖扣,菲利斯想,没品位的蠢货,外邦来的暴发户,袖扣怎么能戴蓝色的蓝宝石,应该戴更衬她眼睛的红宝石。

    还有那句夸他的话,他能指出至少三个语法错误。

    然而沉醉在宝石的美中的安丝毫不在意这土生土长的西西里黑手党小少爷是怎么想的,她一个劲儿地夸他漂亮,夸他把她的珠宝衬托得独一无二、光彩夺目。

    她抚摸着他发烫的耳垂,低声感叹:“你真适合,真的……”

    菲利斯和她对上视线。

    因为心情大好,她阴毒的红眼睛也在月色和灯光下显得温柔,安微笑地注视他,那种珍视的眼神却并不叫菲利斯喜悦。

    他想吐,不仅是腹部被揍出淤青的缘故,也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安从未隐藏过,眼前这个东方女人看他的眼神和看珠宝的眼神别无二致,她看他,就像看一个漂亮的珠宝架。

    或许他在她眼里还不如她这些俗气的宝石重要。

    强烈的呕吐欲让被扶起的菲利斯身形摇晃,安捧着他脸的拇指正好按在他上唇,用力地拭去随重力流出的鼻血,安语气温柔:

    “别在这时候扫我的兴,好吗?”

    精神不振的菲利斯想要瞪她,但最终也只能任她擦干净她亲手留下的血痂和尘土。

    做完这些,安才把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

    “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她自言自语,“这个漂亮的家伙一定很适合珠宝。”

    “还好、还好……菲利斯,你没让我失望。”安欣慰到隐约带起了哭腔。

    菲利斯无法理解这个东方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甚至闹不准,蒂凡尼·安所谓的两人见面的第一面究竟是什么时候。

    这当然不是说菲利斯直到被她绑在床脚才认识安这个疯癫的女人,只是她所做的一切决定,布的一切棋面,都比对手要快上几步。

    西西里的黑手党们还不知道安——那时候为了入乡随俗,她们都叫她那个到意大利后才用上的假名,蒂凡尼——的时候,这卑鄙的外乡人就在谋划着什么,等黑手党们认识了她,她早就在外乡人中间小有名气。

    她假装臣服,识趣地主动提出在贫民窟赚来的钱至少分各位Don一半。黑手党们抽她递到面前的雪茄,用她上贡的钞票买羊毛西装、巴拿马帽、珠宝……

    直到他们那肥胖臃肿如猪猡的身体被子弹射穿,被炸成单价不菲的碎片。

    “我总说,”后来和其她人讲起自己背信弃义的事,安神色飞扬,完全不提那些人行给她的方便,“我偷渡来西西里是为了和大家一起赚钱,让朋友们都能住上漂亮的房子,抽屉里都有那么几件好首饰,不是来和各位抢地盘,比试谁的枪更快。”

    “但那些家伙太贪心,老向我抱怨‘蒂凡尼,你生意做得太大,害得我们都没赚头了’‘蒂凡尼,你给我们的和你赚的相比,还不到十分之一’。”

    “所以,嘣,”

    “我只好送他们去见上帝。”

    菲利斯的父亲也觉得他的老伙计们太贪心。

    他不是觉得黑手党们该见好就收,而是打她们在岛上见到这条东方来的毒蛇,就该踩死她,而不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纵容她长成一个谁都治不了的怪物。

    那时候菲利斯还很年轻,十多岁,穿背带短裤和长筒袜,无论父亲怎么在书房里唉声叹气,他都没长大到能替父亲排忧解难。

    但他和父亲同仇敌忾,对蒂凡尼·安这个没品位的异邦人瞧不上眼。

    她的西西里话是到岛上后才学的,相当蹩脚,和菲利斯搭话时总显得词不达意,搞得菲利斯很郁闷。

    她试图融入西西里黑手党,但又没什么鉴赏能力,不懂艺术,没读过多少书,只爱金子和珠宝,却又完全不懂珠宝,菲利斯曾看见过其他黑手党拿假宝石糊弄了她一大笔钱。她还兴奋地跑来和菲利斯分享,结果那就只是块美国佬产的绿玻璃。

    当然,后来,骗过蒂凡尼·安的家伙,都和易碎的玻璃一样被丢到地中海喂鱼去了。

    蒂凡尼·安不再被人叫蒂凡尼,而是叫她的东方姓氏,安的时候,菲利斯已经长大了不少。

    他的父亲越来越沉默,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面对安时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他忧心安行事太疯狂,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当街射杀那些敢对她有所置喙的黑手党们,还毫不留情地炸掉老牌家族的别墅。

    可是安毫不担心警方会把锋芒过盛的她拉去蹲监狱,用她的话说:“警察局长也是要钞票吃饭的。”

    安肆无忌惮横行西西里的第三年,菲利斯的父亲已经老得不像话。

    之前他起过培养最聪明的小儿子菲利斯做下一任主事人的心思,但在前几个儿子都被安的手下光明正大地谋杀后,这个昔日的西西里教父,已经完全被浸进了痛苦之海,他唯恐失去菲利斯这唯一的希望,试图把他秘密送去美国避难。

    在菲利斯的父亲能安心地闭眼之前,这个老人就死了,死在一场完全不是意外的交通意外中。

    他的家族四分五裂,遗传给菲利斯金发碧眼基因的法兰西贵族母亲早早逃回了巴黎。

    而菲利斯。

    可怜的菲利斯,因为那耀眼夺目的美貌,被堂姐绑起来送到了安的房子门口。

    ——那真的能叫安的房子吗?

    菲利斯可才是那个在那栋别墅里度过了十六年全部人生的家伙。

    将信将疑地打开后备箱,安在看到被捆绑成礼物的菲利斯时眼前一亮,开心地拍着一旁送他来的司机的肩膀。

    “帮我谢谢玛蒂娜!”这个东方人搓着自己的手掌,看上去满意到不知道该从哪下手,“我刚搬到这儿来,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正缺一个这么漂亮的珠宝架,她就送了过来,实在是太及时了。”

    珠宝架。

    是的,曾经差点继承半个西西里岛的菲利斯少爷,最后成了只移动的珠宝架。

    为了庆祝自己又收藏到了珍贵而美丽的宝石,安常常会在她抢来的庄园里开庆祝派对。

    她穿着黑西装,站在旋转楼梯的底部向来宾举杯,暴发户的样子让菲利斯不忍直视,走去花园躲避这让人难堪的气氛。

    他端着酒杯,安静地注视花圃盛开的红玫瑰。

    突然地,从背后伸来的手打断了他的思绪。菲利斯打了个激灵,警惕地向对方看过去。

    “菲利斯!果然是你。”堂姐玛蒂娜惊喜地看着这个夏天才满十七岁的少男。

    她热络地和菲利斯叙旧,讲她看到一个这么漂亮的穿白色西装的影子,就觉得一定是他。

    菲利斯冷冷地和玛蒂娜对视,她的视线在注意到他被戳得没有一块皮肤完好的耳廓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一,二,三……七,八……

    菲利斯都能猜出他这堂姐正在数他的哪只耳洞。

    玛蒂娜哂笑了一下,没有愧疚之心,和她那合作对象一样。

    她朝菲利斯眨眨眼:“你知道的,我亲爱的堂弟,如果你是那时候的我,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决定,毕竟比起你的记恨,我更需要考虑的是怎么保住家族,所以你要恨我就恨我吧。不过,说真的,你看上去过得也不错,要不是我把你送给安,你哪能过上这么悠闲富贵的生活,是吧?”

    菲利斯听不下去这荒谬的言论。保住家族?保住她个人的利益罢了。

    她口中所谓的悠闲富贵的生活,就是随时有可能因为不符合蒂凡尼·安对漂亮珠宝架的想象,而被她用手铐铐着揍上一顿,然后还要被那个怪女人捧着脸抱怨他不配合,弄脏了她最喜欢的珠宝架。

    她口中所谓的悠闲富贵的生活,就是被蒂凡尼·安像宠物那样豢养着,时不时地做个造型,带出去炫耀,亲手在他身上捅上不知道多少个洞,好戴上那些没品位的俗气珠宝。

    菲利斯想要呛声反驳,但玛蒂娜怎么会把心思全放在一只珠宝架上,她朝菲利斯举举手中的酒杯,准确地说是菲利斯身后的安。

    胳膊的重量压在菲利斯肩膀上,安已经喝醉了,比起平时,笑声更疯癫。

    她和玛蒂娜寒暄,两个冷血女人相谈甚欢,安在整个过程中,搭在菲利斯肩膀上的左手习惯性地蹂躏着少男那柔软的耳垂,直把它揉得发热。

    她倚靠在菲利斯身上,那副微笑的东方面容和两人,和派对上的很多人都相貌迥异。

    玛蒂娜识趣地告退,已经转过身去了,安又出声叫住她。

    “对了,还没亲口对你说过谢谢,玛蒂娜。”她盯着身边的菲利斯,又带着笑意转头直视玛蒂娜,“这是我拿到手的,最漂亮的战利品。”

    “我会好好期待,你跟我说过的,比它还漂亮的那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