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你凶了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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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掠过杨清樽的眼睫,在人世的一片白茫下,有春种破土的声音,是少年凋零时埋在旧人衣冠冢旁的傲骨与情愫。 杨断梦来见杨清樽前其实一直担忧着,昔年人会不会因为自己而受尽家族冷眼,会不会在来了长安后日渐消沉,到底是他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杨清樽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秋日不是一直寂寥的,冬雪也压不谢独凛的傲梅,昔年人或许早就在见过世事无常后决定向前走了。 真正放不下,留在原地寻寻觅觅的,只有自己。 “杨府今夜有变。”杨断梦跟着杨清樽走出来,掩上背后的门,神色如常地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宴席说道 “离我们来到客室已经过去快两柱香了,杨府不会让邀请的客人在自己府上出事。至今还没人过来,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有了更大的麻烦。”杨清樽接过杨断梦语焉不详的话头,垂眸冷声道。 杨断梦勾了勾唇,望向杨清樽:“聪明。” 杨清樽被他直白的眼神盯得有些发臊,更烦他这游刃有余的样子,啧了一声,语气不太好地问道: “你还知道什么?” “我不做亏本生意的,杨大人。”杨断梦将双手一摊,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对着杨清樽微笑道“你不乐意跟我同流合污,那不如同我做交易。” “我可以不要东宫的消息,这样你可以放心了?” 杨断梦说完想替杨清樽拍走肩上落下的雪,可惜雪一触碰到人温热的手指就化开了。 杨清樽侧头斜晲了一眼他在自己肩上弄出来的雪渍,开口问道: “那你要什么?” “嗯……我想想——”杨断梦拍在杨清樽肩上的指尖擦过杨清樽白皙的侧颈,颇有点调侃意味的,在人喉结上划了划,激起杨清樽一阵鸡皮疙瘩。 “要什么好呢——”指尖随着话音兜兜转转几圈也没个准头,像是故意挠痒使坏似的。 杨清樽没了耐心,眼一闭,扯过杨断梦的衣领,将他的头往下拽了拽,然后自己仰头在杨断梦的薄唇上用牙齿咬了一下。 杨断梦感受到唇上的痛觉,却没有出声,只是眼睛稍微眯了眯,随即他听到杨清樽拎着他的衣襟,盯着他眼睛,冷声道: “只有这个,再挑就拉倒。” “好吧。”杨断梦伸出舌尖勾去了唇间被咬出的一滴血,任由血的腥气在舌尖漫开,神情好似回味一般,最后轻轻在杨清樽的眼皮上啄了一下。 杨清樽因为他这动作不得不闭上一只眼,全身的凌厉之气也随之散去不少,然后他就听见对他评价道: “你凶了好多啊……” 杨清樽气笑了,甩了甩袖子打算直接走人,左右今晚变故太多了,不如直接回东宫复命,却被杨断梦一把拉了回来。 杨断梦是知道杨清樽性子的,真恼了很麻烦,于是见好就收,正经起来: “外界传言都是杨兆献礼,然而礼早就献过了。那日我在紫宸殿为陛下誊书,高公公派人来请,说是娘娘家中来人献礼,娘娘正高兴着,杨家人听娘娘提起陛下,也想见见陛下圣颜。” “或许是二次献礼呢,左不过是一个面圣的由头。”杨清樽略有些疑惑地皱眉看向他。 “是啊,左不过一个面圣的由头”杨断梦重复了一遍杨清樽说的话,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接着道“然而在失窃之前,弘农不是已经将最好的礼物送出去了吗?” 杨清樽觉得杨断梦的语气有些奇怪,但是说到杨兆第一次面圣所带的礼物,他突然就想起来当时在东宫案台上无意间瞥到的探子文书,于是随口一问:“是那块白玉雕双鸾并莲佩玉吗?” “不是。”杨断梦摇了摇头。 “最好、早就……”杨清樽重复着杨断梦先前说过的话,突然明白过来他所代指的是什么了。 是贵妃。 弘农早在惠妃在世时,就想把杨氏女嫁与寿王,彼时先太子刚被废不久,惠妃连同右相都想推举寿王入主东宫,嫁娶同样也是弘农为了更上一层楼的豪赌。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陛下也看上了如今的娘娘,甚至做出父夺子妻的事情来。 弘农不敢违背陛下心意,甚至娘娘还在道观修道时便遣人劝过多次,娘娘无奈,终究还是从王妃做了贵妃。 杨清樽自然知道其中有弘农的手笔,但是到底还在五杨宅,杨断梦这样说未免也太大胆了些,于是他怒道“你这是大不敬!” “难道不是吗?”杨断梦无所谓地歪了歪头,握住杨清樽指向他的指尖,将杨清樽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万籁俱寂,只有飞鸿踏雪声,杨清樽能通过手指感受到他衣料下浅薄的心跳。 讽刺的话语如尖锐的刀刃,割开世俗的伪面,将血淋淋的事实端放在前。 从前的师怀陵就不是善茬,在披上杨断梦的皮子后也不会是。 杨清樽的后背贴在冰冷的石柱上,身侧的庭灯在此刻显得有些昏暗了,那点烧着的灯芯子就好像快要被冻死一样。 杨断梦敛了眉目,看不清神情,只听他语调冷淡的话音接连不断地说着: “很可悲可笑不是吗?被硬生生拆散的眷侣,在道观中顶着清修的名号,行苟且之事。” “太真妃没得选,寿王也没得选,只因御座之上坐着的是这样一位道貌岸然的天子。” “弘农此代凋零,好不容易有了个这么一条出路,你觉得他们会放弃吗?寿王尚且被幕僚规劝屡屡敦请册封新妃,太真妃又有多少选择?” 杨清樽被他说得沉默不语,半晌才闭眼长叹一声:“娘娘从她被寿王看中的第一眼,就注定是弘农搭上皇家的筹码。” 言罢他又满脸愁容地庆幸道:“所幸,寿王是个可托付的。只是头顶变了天,父子前面是君臣,寿王不愿,娘娘也不愿,又能如何。” 太冷了。比他从江南来到长安后每一个冬夜加起来都冷,背后光滑的石柱甚至冷得让杨清樽有些发疼,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自嘲道:“君主之下,人人都是太真妃……” 杨断梦见杨清樽缩肩膀的动作一下子回过神来。室外没有火炉,雪又渐渐大了起来,两人从客室一路走过来的时间,旁边琼枝上的雪都快一指厚了。 他牵过杨清樽藏在衣袖中的手,用自己的手给他捂着,如他所料般,果然冰凉至极。 “抱歉。”杨断梦没想到会让对方这样惆怅。 杨清樽因为俩人现在的姿势属实有些尴尬,像是在别人家拐角暗地里偷情的一样,不好出声骂他,甚至待会儿还得靠着杨断梦的身份出去,更不能往他脸上狠狠来上一拳让人起疑。 于是,杨清樽只能满脸烦躁地从杨断梦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然而,杨断梦却把他攥得牢牢的。 杨清樽忍无可忍,骂道:“师棽你大晚上是不是有病?” 连名带姓,听得出来是真生气,还是后续很麻烦的那种生气。杨断梦抿了抿唇,将杨清樽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捂着,轻声开口道: “这样会暖和一点吗?” 杨清樽皮笑rou不笑,紧接着抬腿就往人小腿上踹了一脚。动静没有刚刚骂声大,但是力气应该不算小,杨断梦被他踹得闷哼一声,松了手上的力气。 杨清樽抽回自己的手,转了转手腕,又将手藏回自己的袖子里,靠着石柱抱臂评价道: “道歉诚意欠佳。” 杨断梦轻轻“嗯”了一声,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又说回正事: “依我来看,杨兆应是第一次面圣没有达到目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第二次。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林浮授意的,还是弘农那边的意思” “应该不会是弘农那边的意思”杨清樽在正事上还是很拎得清的,调整了下情绪,干硬地接话道“弘农没这个必要,已经有个贵妃了,朝中财政又有小叔父,弘农因为不想蹚东宫这浑水我能理解,但怎么也不会有用得上杨兆的地方。而且……” “而且什么?”杨断梦抬眸看向他。 “而且杨兆此人早年嗜酒赌博品行不端,亲族之间对他颇有微词,他虽因职务之便比我早一步搭上弘农,但弘农即便真有什么事情,也会让小叔父去。小叔父若忙得离不开身,那还有其他两位叔父。” 杨清樽口中的小叔父,是近来素有好名的新监察御史杨谦。 杨谦之父在授任户部尚书之后因为年事已高被免去了太府卿之职,然而国库之中堆积的财物账册杂冗繁多,一下子离了杨老之后倒是没人能担此大任。 于是前段时间朝会上有人向圣人提议从杨老亲自教授的几个儿子中选出一个最优秀的来,最后选出来负责掌管太府的就是杨谦。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杨断梦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杨清樽被引着朝他看去,只见他眼底暗得有些渗人,说出的话也让人背后发凉。 “其实根本没有第二件失窃的宝物。杨兆所要的,只是让贵妃出宫的一个机会” “你是说他和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为了让贵妃出宫,可如果只是传递些什么消息,以贵妃如今的恩宠,应当不会有人拦着才是。” 起初杨清樽听了对方的话觉得不太可能,但转念一想觉得也不是不行: “要不就是他们有什么消息想要瞒着圣上?” “但是有什么消息是要贵妃出宫,却要瞒着圣上的呢……” 杨清樽思忖时的一截白玉手指在自己手臂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这是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寿王。”杨断梦冷不防出声道。 杨清樽猛地抬头,张望了一下周围是否有其他人在,眼睛里也带上一丝惊恐,低声斥道:“杨兆他又没疯,娘娘如今已经是贵妃了,他要是私自带娘娘出宫会见寿王被发现整个河中杨氏都要遭殃——” “不过是一个猜想而已,不必紧张。况且寿王前些日子出发去了洛阳,就算短时间赶回来也来不及。这件事情对杨氏没有好处,就算贵妃想做,杨兆也不会答应下来的。” 杨断梦见状安抚道。 杨清樽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放下心来:“合利而动,不合利而止。不排除寿王前往洛阳原本就是个幌子,若是贵妃手里有更大的钓饵,能让杨兆将她带出去……” 杨清樽依旧陷在如迷雾般的局面里,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少了什么,一旁的杨断梦也托着下巴不说话,想来也还没想明白。 寒风穿过回廊,撩起杨清樽的一角披风,杨清樽的鼻尖被冻得都有些红了,如今又被风这么一吹,更是直接打了个喷嚏。杨断梦被他这一下打断了思考,本能地想上前帮他拢一拢披风。 然而杨清樽却皱眉退了几步,将他推开了。 这时走廊转角处传来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有个小侍女从走廊拐角处面带焦急地过来,是之前送杨断梦他们来客室的那个侍女。 杨氏的规矩还是教得很好的,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在找到二人之后很乖巧地福了福身,低眉垂首地请道: “见过大人、娘子。方才在客室遍寻不见二位,还以为二位也出了意外。现下寻见二位可太好了,筵席马上要结束了,大人要携娘子回去吗?” 杨断梦同杨清樽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字:也? 于是杨断梦拢过杨清樽的肩膀,低头将身为颍娘的杨清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末了顺带还拨弄了一下杨清樽雪白的耳垂。 其实前面的动作就够暧昧了,小侍女低眉时能用余光瞥见二人的动作,见状将头伏得更低,生怕多看一眼让客人不高兴。 杨清樽略带些无语地扯了扯嘴角,但面上还是配合着,同杨断梦饰演着情人戏码。 “杨老大人出了什么事情吗?杨伯父年纪也慢慢大了,是该注意些身体,方才入席的时候就没看见他,可是今天太忙累坏了?”杨断梦温声询问道,沉稳的嗓音中还添了几分关切。 他特地在称呼上用了“杨伯父”,问的也大多数是杨老先生的身体状况。 小侍女来杨府不久,一下就着了杨断梦的道。 于是她朝杨断梦欠了欠身,回道: “多谢大人关心。老爷无碍,只是刚刚金吾卫那边传来娘娘失踪的消息,把几位夫人吓昏了过去,老爷如今忙着找娘娘,又得劝着三位夫人,实在走不开。若是大人那得了娘娘的消息,还请尽快来告知老爷。” “上元佳节,人潮涌动,想必是娘娘只是在人群中走散了,金吾卫都出动了,娘娘必然能安全回府,还请杨伯父不必忧心。”杨断梦一脸宽慰地说完,将杨清樽的脸朝自己肩膀上贴了贴。 杨清樽会意,做出一副身体不适的样子来。 杨断梦勾了勾唇,随即换上一张担忧的面孔,喊道: “颍娘?怎么了?让我看看,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手这么冷,还请这位小娘子带路,我们的车架就在府外,颍娘身子从刚刚开始就不大舒服,还是找个大夫看看为妙。” “啊,好,大人随我来”小侍女被杨清樽的这副样子吓到,连忙引着二人往府外走,丝毫没有怀疑为什么杨府的熟人会连客室到门口的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 * 做戏做全套,杨断梦直接在杨府门丁和侍女面前抄起杨清樽的腿弯,将人横抱抱上了马车,然后催着车夫赶紧去街上找一家医馆。 杨府的人不疑有他,自然也没人拦他们的车架,杨清樽在上了车就坐得离杨断梦远了些,颇有些划清界限的意味。 杨断梦对此不置可否,坐在车里盯着眼前人看,街上的灯火有时会透过车帘缝隙映照在杨清樽的侧脸上,斑斑驳驳的,像江南林荫下缱绻抖动的树影一样。 杨断梦微笑着支起下巴,对着杨清樽没由来的一句: “筵席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