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的記憶（上）

    嘰嘰喳喳的雀鳥飛過破碎的屋瓦堆，碎瓦啪唧一聲脫落，摔到地上裂成數瓣。

    馬兒吁吁的喘著，伴隨嬰兒咿啊的啼哭，拖著沈重的車廂前行。

    “曦哥兒?曦哥兒！發愣什麼呢！趕緊的上車！”劉氏拉大嗓門大喊時，黎曦月正看著那堆破瓦頹垣出神。

    劉氏的嗓音宏亮，給他一驚，也嚇的雀鳥瞬間四散。

    “來了。”黎曦月不緊不慢的上車，瞧那拉車的馬兒瘦弱，在黎家有一頓沒一頓的養了十多年了，也不知這趟跑完還能不能活。

    車廂內塞了滿滿的包袱箱子，擁擠的坐不下人，他只好撥開邊緣一角，側著身子擠下。

    “怎麼你們黎家的男人都慢吞吞的，去看看你那沒出息的爹，都要出發了，是又跑哪去轉悠了！”

    劉氏懷裡抱著嬌小的嬰孩，體量不大，因營養不良而小臉蠟黃，一聽劉氏又破口大罵，嚇的哇哇哭。

    “哭什麼！你哭什麼！哎呦！”

    黎曦月欲言又止，在看到母親上下搖晃嬰兒，想讓他再嚇一次，就此閉嘴的動作後，便安靜如雞。

    呼噠一聲，便聽有人踩著車轅馭起馬，馬車搖搖晃晃的駛了出去。

    “好濃的酒味！”劉氏抱怨道“大白天就喝花酒，也不怕熏死！”

    前頭傳出粗啞的喝聲“都要離開了還不得喝個別離酒嗎！”

    “你就讓那小娘子哄的七暈八素！還別離酒，我看你還不知道要回來呢！”

    劉氏氣的跳腳，懷中嬰孩往黎曦月身上一扔，差點沒跳下車說理“看看！曦哥兒你看看你爹！這都兩個孩子的爹了還天天花天酒地，到處賭錢！”

    “偌大的家業，生生給這個不孝子敗個精光，要老夫人在天之靈何以安睡？落敗成這副模樣，最後還不得靠老娘！”

    “曦哥兒！你看啊！看啊！”劉氏歇斯底里的怒吼。

    黎父不理會她，眼看劉氏就要暴走，黎曦月趕緊安撫道“是?是，都是娘的功勞，娘是一家的支柱?”

    誰知劉氏甩了他一個耳光“叫什麼娘！就知道說好聽話，你怎麼不去做點對家裡有用的事！把你養這麼大了還不懂得顧家！看你這狐媚的小臉就來氣，跟那賤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是白眼狼！”

    黎曦月將懷裡的小人緊了緊，乖順的低頭認錯。

    劉氏是地方小官的女兒，早些年黎父繼承家產，是地方上的大戶，劉氏便看上這一點與之結為連理。

    誰知黎父貪賭多情，日日留戀腌臢地，不僅敗光家業，還搞大了劉家送來的隨嫁婢女的肚子，生下了黎曦月。

    成婚數年，劉氏的肚子一直沒動靜，就將那婢女趕走，黎曦月記到自己名下，到今年才終於懷上，生了個女娃娃。

    要不是生的是女孩兒，這個家恐怕沒有他一席之地。

    而這年恰也是黎父積債已久，追債的打手頻繁找上門的一年。

    曾經璀璨一時的黎府也因周轉不開而蕭條落敗。

    幾度叨擾下，劉氏忍無可忍，托了關係聯繫到遠房大姐，一路攀著裙帶，最終將主意打在了遠在京城的姬家主母身上。

    此時正逢相國官運亨通，飛黃騰達之際，主母有心幫助，相國便也同意。

    抵達繁華京城時，以是翌日正午。

    姬府大門緊鎖，沉重的大門漆成鮮豔的朱紅色，以顯尊榮，給人無形的威壓。

    頭髮花白的管事嬤嬤出來迎接“幾位夫人的客人，請跟老奴來。”

    “咋不走這門呢？”黃嬤嬤將他們帶往另一個方向，劉氏徬徨的四處張望起來。

    黃嬤嬤瞥了她一眼，心裡認定了劉氏是鄉下小地方來的不入流之輩“除非有貴人出入，否則姬府平日不開大門。”

    她這話說的嘲諷，劉氏來氣，可有求於人不好撒潑，訕訕的忍了下來。

    黎父喝了酒，又駕了一天一夜的車，渾身髒汗熱氣，走路搖搖晃晃的，跟街邊的乞丐似的，黃嬤嬤看不過去，命人準備清水，讓一家人先洗洗再去見夫人。

    黎曦月和他們分開，被一個高高瘦瘦的婢女拎走，彼時的他才不過十歲出頭，還是個黃口小兒，個子比同齡的孩子矮，面黃肌瘦的，看上去只有六、七歲大。

    婢女敷衍的給他洗了澡，丟掉原來穿的麻衣，換上一件月白色的漂亮衣裳。

    “這是大少爺不穿了的衣服，先借你，小心別弄壞了啊。”

    婢女還想威脅個兩句，不過見梳洗完的黎曦月白白淨淨，一雙烏黑大眼如湖水般晶瑩閃爍的看著她，甜甜的說謝謝，那話便說不出口了。

    她拿了塊甜糕給黎曦月，摸摸他的頭“怎麼髮質這麼差，像稻草似的。”

    沒吃早飯的黎曦月囫圇吞棗的吃下甜糕，跟著婢女往前廳走。

    姬夫人正抱著劉氏的女兒，同劉氏說話。

    他遠遠站在一旁，打量起這間屋子。

    深色的樟木和楠木打造的空間書香四溢，牆壁的夾層上都是古書宗卷，或裝飾用的玉器畫筆。

    殿朝內正中央有一幅山水，用雕琢木紋的框供著，一看就價值不菲。山水前一座金絲鳥籠，裡頭住著一隻五彩繽紛的鸚鵡。

    鸚鵡羽翼豐滿鮮亮，想必是姬家好生供養著的。

    “嘎！嘎！”鸚鵡蹦蹦的亂跳，顯然對他們這群“不速之客”有很大意見。

    “彩彩，怎麼能對客人亂叫。”

    姬夫人不過而立之年，保養得宜，脣紅齒白，說是妙齡少女也不為過，性格也溫婉大方，懷中抱著女娃娃搖。

    女娃見到色彩鮮豔的鳥兒，忍不住尖叫連連，伸手要捉，姬夫人只好握著她的手，急急哄著她不要亂動。

    姬夫人不常請客人，此時姬府迎來難得的吵鬧，驚動了在後院講課的教書先生。

    黎曦月正看著那圓碩鸚鵡理著豔麗的羽毛，忽然眼角餘光一瞥，看到一雙紫色的小繡鞋。

    面前閃出一個女孩，肌膚粉白雙頰紅潤，烏黑亮麗的秀髮盤在頭頂髻成雙髻，一身淡紫羅裳，繡著精緻的花朵。

    女孩比他高一點，五官小巧秀氣，雙目如葡萄，唇色如櫻，漂亮的像個假人偶。

    她側著臉看他“你是誰呀～”

    “我?”

    “凝兒！”黎曦月正欲回話，姬夫人的出現打斷了他。

    本來在和劉氏說話的姬夫人見女孩來了，搖曳的走了過來，一把抱起女孩，向教書先生問道“凝兒怎會來此？可是前廳太吵鬧了驚擾了先生授課？”

    “娘～”女孩從姬夫人的頸窩間抬頭，指著金絲籠裡的鸚鵡“凝兒想和彩彩玩～”

    “今日的課做完了沒有？”姬夫人溫聲問道，教書先生點了頭，才讓婢女將鸚鵡提了出來，給姬凝賞玩。

    姬凝得了鸚鵡，不亦樂乎，沒有再關注她不敢興趣的黎家人，一心同鸚鵡玩樂。

    教書先生有話想與姬夫人談，姬夫人便打發了還想參與的劉氏“改日有空再一同吃飯罷。”

    劉氏也不笨，沒有繼續死纏爛打。

    同一位婢女來帶他們往廂房走，黎曦月小步的跟在最後面，時不時回頭去瞧那玩鸚鵡的紫衣女孩。

    女孩兒笑容燦爛，小手戳著鸚鵡蓬鬆的羽毛逗弄。婢女在一旁看管著，不讓鸚鵡咬傷女孩。

    黎曦月看著姬凝嫩呼呼的臉蛋，兩頰通紅，只覺得這位遠房表妹生的煞是可愛，比自家還是嬰孩的meimei好看上許多。

    “嘎！！”一聲驚叫，黎曦月猛地回頭，只見姬凝臉上仍帶著燦笑，手指捏著一撮彩色的毛，根部還帶著一點血。

    “哈哈哈～彩彩好笨～被抓到了！”

    女孩最後的笑聲在耳邊消失，他離開了前廳，朝西廂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