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十一
镇子上面有很多柑橘树,这百年来柑橘与柠檬为这片土地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无数挂满柑橘与柠檬的树枝傍在不同房子的窗前,尤其是在这多年前便建起的区域里。 我在同雌兄共用过晚饭后便告辞了,他雄主的弟弟一直到入夜也没有回来,那“自行车”可能真的很有意思。雄父经常嘲讽我没有眼界,被禁锢在这个小镇上长大,以后也和那些愚蠢的雌虫没什么区别,但在我的世界里外界和这小镇上没有区别。 但那来着首府的自行车倒是证明了我的观念是错误的,雄父或许是正确的,可外界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这对于只有十七岁的我来说太难思考了。 我那不成熟的脑子太容易被其他东西吸引,但在眼下,它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活跃。 我沿着那条平坦的小路缓缓走到半山,稀稀疏疏的建筑在山脚一圈又一圈的长着,不时有藤蔓样的植物遮掩他们的一角,发现我这个外来者的老雌虫们,偶尔出声喊我一两声嘱咐我天暗了要早点回去。 我其实有点好奇他们的心态,毕竟他们中不少也结过婚,雄虫或许早在他们老去前就已经死去,而他们却缓缓地衰老并走向死亡。从小被教育雌虫无法离开雄虫的我,在面对这和教育的观点完全相反的现实时难免感到疑惑,雄虫在雌虫生命中只占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又怎么可能存在离不开的情况呢?我所看见的明明是雄虫多处于雌虫的位置。但我的疑惑无法解答,也无法找到答案。 临到树林边缘的时候,我感到一阵阵凉风扑面而来,环顾一周发现已经没有谁的房子建在路旁了。活得比我生命长得多的果树们,没有挂上果实的树枝长着密密的叶子,空气中也有一股清新的柑橘味。 我估算着和他家离了大概多远,扎进树林里寻找那棵树枝垂到他家房顶的柑橘树,在漆黑的树林里,偶尔有一两点灯光缀在深处,那实际是树林的另一边,我摸索着向前走着,心中不断想自己是不是疯了。 谢天谢地,我并没有被毒虫叮咬,也没有碰见毒蛇,而且很快就摸索到了树林的尽头,我在比我上半身还粗壮的树枝间跳上跳下,很快就从树冠的间隙中看到了他那栋房子,至于我为什么能确定,哈哈,当然是因为我看见他了。 正好对着二楼的位置,暖黄的灯光下一切显得朦胧不清,也幸亏他没有关窗,我才能勉强看清他房中的一切。我看见他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挥着双手试图抓着什么的孩子,他换了身宽松样式的睡袍,但还是遮掩不了胸前的弧度,深沉的夜色和昏暗的灯光让我无法看清他的脸,但当他的手试图将睡袍拉下来时,我猛得松开抓着树枝的手,试图捂住脸,险些栽到树下。但落空感只有一瞬,突然收紧的衣领带来的喉咙被压迫的窒息感,让我挣扎起来。 “偷看也要注意安全,小雄子。” 我被甩回了树干上,难受得想要用咳嗽赶走喉部的不适,但一只手死死捂住我的嘴,让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就像被什么野兽叼在口中的猎物,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咬碎头骨一般。 但当我眼前一黑昏厥过去又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树下,星星点点的月光洒落下来,虫鸣与风吹过林间的声音显得此夜更加寂静,我又一次爬上树枝,找到之前发现的那个位置,他不知什么时候灭掉了那盏煤灯,他房子的轮廓融入夜色之中,我什么也看不清,却还是对着他所在的地方,他的房子,轻轻说出一句,“晚安,好梦。” 那棵树成了我最爱去的地方,我的秘密基地,重重枝叶的遮掩下,日光艰难落到我身上,即使在日光最盛的午间,那一块块光斑也只是温暖的,而不至于把我灼伤。 我就经常躲在树枝上,偶尔爬高一点,偷窥着他的生活。我只需要将身子再向外探一些,就能跌到他的房顶上,或是跌进他晾起的一列列衣物中,或许会正好和他撞上,我惊慌失措的抓住树枝,和他的距离不过一臂,或者更近,他或许会惊讶,眉头会皱得更深,诘问我是谁家的孩子,也可能温柔的看着我,将我从尴尬中拯救,或许…… 但那些都不曾发生,我有一次试图验证我的幻想,身子还没有挪出多远,曾经捂晕我的那个家伙,一只白头发衣着古怪的雌虫,直接拎着我的衣领将我丢到了树下。 不过我从未有机会和那家伙说上话,不清楚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又带着怎样的目的,他每次出现都十分神出鬼没,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看见过我因为窥看到一些东西,而变得诡异的动作和表情。 但这些日子里我终于弄清了,那个一被提起就会换来一阵诡异笑声的“展医生”究竟是谁,是镇子上少有的A级雄虫之一,还是单身,就我看到来说,展医生和他的关系确实是清白,但又说不上清白的关系。 那名黄头发的雄虫每次来,好像都只是为了那个刚破壳的孩子,然后才会转到他身上。他们过去应该有什么交集,毕竟我在他脸上看到了轻松,这是他面对自己雄子时都没有的表情。 有时我那热心肠的校长也会一并拜访他,当他们三个在一起时,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尤其是校长当着那名雄虫的面对着他做出亲昵的动作时。不知是我那幼稚的占有欲作祟,还是怎么,我总会因为两只雌虫互相的触碰而感到被冒犯,尤其是白发的校长用手搂抱住他,头颅更加贴近的时候,有时因为视角的问题,我甚至不能确定他们是在单纯的贴近,还是在做出接吻甚至更亲密一些的事情,每当猜测往情色的方向上偏去,我在愤怒的同时又难以压下欲望。 但最让我难以忍受的还是那个贺天,毫无分寸的雄虫,几乎是将所求所想挂在脸上的家伙。在S级雄虫的禁锢下,A级雌虫的他连反抗都那么无力。我甚至几次听见他愤怒的吼出,“请不要这么做!我是有雄主的!”这样的话,却不能阻止那疯狂的雄虫。 虽然他那疯狂的行径只是在红发的雌虫脸上或唇上落下一吻,但我能在雌虫崩溃的反应中意识到,那只雄虫真正所求的应该不止这么一点。 有一天我看见那黑发的雄虫不知如何进入了他的家中,一直纠缠他到二楼的房门口,雄虫和雌虫都情绪激动,几乎是在争吵一般的对话,在婴孩的哭声都能传到我这里时,红发的雌虫将雄虫推下楼梯,黑发的雄虫并没有因为这而摔到,但在我的注视中,他脸色阴沉的离开雌虫的房子,一脚便将他的自行车给踹到变形。 我十分地担忧,就写了一张纸条,贴在了林小男爵的大铁门上。 第二天却发现林小男爵已经在他的家里面了,他们像是刚用过饭,对坐在桌子两边说着话,我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 展医生照例来到了他家,和林小男爵说了几句什么,就进了房间不出来。而他在晾晒完衣物后,就靠在阳台的椅子上睡着了,看着他的样子我也有了一阵睡意,正准备睡觉时,我看见展医生拿着文件夹从房间里出来,嘴唇不停动着像在说些什么,一直到他身边才闭上嘴。 我认为他和展医生清白关系的不清白之处就在这里,不同于校长直白表现出来的亲昵与喜爱,展医生好像知道雌雄避嫌,即使是朋友的身份举止也很有分寸,这或许是为什么他会在展医生在时露出轻松表情的原因。 但在我眼中的展医生却不是这个样子。 在我的注视中,那只不是拿着笔就是拿着听诊器的手在他的脸上缓缓移动着,悬空的,离皮肤还有一段距离,指尖从额头滑过鼻梁一直到嘴唇处才停下,展医生像是在确定什么一样,维持了好几分钟这个动作。 然后单膝跪下,在睡着的他的脸颊或是嘴唇落下了一个吻。 我想那应该是个很温柔、很轻的一个吻,毕竟他并没有醒来,也没有什么皱眉之类的反应。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展医生趁他睡着偷香,但我很难将这种吻和欲望联系在一起,我只感觉到一种不同的情绪。在他身边的那些雌虫雄虫中,见一让我嫉妒,贺天让我不满,林小男爵让我感觉怪异,唯有展医生无法让我生出负面情绪。 甚至当他们因为那个孩子凑在一起时,我会偶尔想象如果他们组成家庭会是什么样子,我甚至会下意识的遗忘他是蛇立上校的雌侍这件事,在心中感慨如果真的那样,他将会有多幸福,这一次也是一样。 我的视线随着展医生的起身而变化,抱着孩子的林小男爵的身影闯入了我的视野。 当我看清他的表情时,不知道是谁给我的警告又响在我耳边。在展医生转过身去之前,林小男爵那极度扭曲到平和带笑意的表情变换,让偷窥的我都感到不寒而栗,我自己跳到树下,从已经踩出来的小路上逃走,即使这样那毫无感情的双金色的眼睛仍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眼。 疯子,十足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