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叉桿和萬有引力

    可惜她逢著西門慶這場景,比上那叉桿打人浪漫不了多少。好歹被叉桿打了,西門慶還能凝視二樓,再緩緩思索:緣何這叉桿向下不向上?是否是地球吸引了叉桿向下??

    敘師遇到西門慶的地方,是在個花園外頭,既不是自家宅也不是人家宅。再說風景也無甚可看,開好的花都被圍牆鎖著。天色業已漸漸晦暗,不復初才薔薇漫天。花園外一連碎石,土路未平,眼下自己的三寸金蓮小鞋上沾了灰泥也未可知。她倒不是故意要往西門慶懷裡栽,這兩三塊轉頭有什麼栽頭?是她一時忘了眼下的狀況是小腳一雙,爬上爬下難度驟增。又一時見了論文裡的人出來,換作是誰都得血壓升高。

    再說西門慶,他近日原本忙著官哥生日、四下打點交際之事,不得已才將宴請高綸的事宜推到了兩日之後。吳月娘聽罷了勸他當日不拘別的,略一坐坐兒也罷,西門慶才得了機靈又遞了帖子來。高綸則素來愛玩,在家呆著三不五天就要起宴,於是兩下敲定,高綸又請了清河縣中的熟人三四個,晚夕開宴。西門慶則自請了南人絲竹樂團,幾個唱的來高綸家。又兼一二字畫文玩,說是白日裡小廝不經手怕摔了,晚夕親自拿來。

    席間西門慶認上了高峯頤,這高峯頤平素閒來無事畫的畫兒還頗有些名氣,正為西門慶一個好友做生辰時吃醉了畫過一副扇面相贈的,西門慶原先見過,這下便纏著高峯頤為他也畫個。西門慶吃醉了酒拉著高峯頤的袖子只道:「旁人有我卻沒有,高二叔忍見乎?」高峯頤問甚麼的好?西門慶口呼:「牛耕地猴摘桃,姑娘閨閣同漢子樂,只你畫的,便不拘甚麼!」把高峯頤說得長與短嘆,又笑飲三杯,給他當場畫了蜻蜓落荷,金筆勾了,西門慶寶貝似的後領子裡揣去。席上人雖不少文官讀書的,見他二人調笑有趣,都被他這話笑個不住。

    高峯頤最是對這等愛調笑又模樣好之人沒奈何,一時間談笑好不高興。二人飲酒上了勁頭,又認了兄弟耍子。按年齡該是高峯頤喚西門慶哥,西門慶哪裡敢在高綸前面稱大?口中不住推託。二人互推一番,僵持不下,直至高綸下場來說:我這侄兒莫要驕縱他,往後還要在你大官人門下行走。就是行商一椿兒,這猴兒該喚你大官人一聲祖爺爺也不過!把眾人都說笑了,這才認下行了禮數喝了酒。宴中已是推杯換盞,正入酣境,西門慶不覺出了尿意。他正有意去後園看看工程進展何如,畢竟圖樣都是他看了三四遭的。便叫玳安兒跟著,辭了高綸家小廝,解罷手與他後園來了。

    走過好山好水,花影疊嶂。西門慶一路遊,一路合計這筆生意划算。雖他個武官不懂甚的,這可是使了應花子的秀才朋友參考一番的,說是古風留存,文人最愛。這番看下來,原這「古風」「文人」之建築技巧,即是花錢整恁大個窮酸樣乎?暗綽綽的,他是欣賞不了,三個秀才卻都說好。

    入了柳園的白月亮門,便正在這後園。這壁還在修繕,滿地碎石的。正覺無趣,玳安卻輕聲喚他,又努嘴兒讓他往牆上看,西門慶不看還罷,看了腳挪不動的——正見個婦人柳腰略動,正一壁扒牆。西門慶正怪那裡頭莫不有貓兒正亂?才經玳安提了,說裡頭都是菊花園子,那婦人看花兒呢。

    婦人年歲看著不過二十多些,模樣像個少女,頭上玲瓏秋蟲金絲攒兒,腳下一雙恁紅的小鞋露著,玳安見西門慶意飛天外,嘴上笑著混說道:「小的可充爹的土兵排軍,把這女賊拿上一拿。」一句話說得西門慶心下飄然,嘴角笑著。婦人看園子專注極,並不留意他二人在那影壁後頭的。

    西門慶扇子略打衣裳,心下盤算起來:他那便宜兄弟自是家中沒個妻小,那這婦人何來?莫不是高綸家的?雖說這婦人不比金蓮妖媚、瓶兒膚白,卻也有些別樣意趣,他個愛花惜花之人不摘也得看上兩眼。這才乘了玳安的話,上前兩句調笑,卻沒承想被人認得,倒叫他意外。

    眼下婦人被他看得又羞又呆,好不有趣。西門慶以為是自己貌比潘安,魅力十足,教這孩兒暈頭轉向了;實則敘師這壁被英俊男子迷惑事小,見了書中人才是大。一時間又想起書中西門慶結局,面前這樣一個好人,卻有潑天的罪孽潑天的富貴,到底落得那樣一個悲慘結局,不覺悲喜交集,臉上好不精彩。

    想是歸想,敘師趕緊推開了西門慶懷抱。心思這才是金瓶裡最真個兒的銷魂窟!她算個甚麼段位的貨色,不過談過幾個男朋友罷了;人家西門慶才是青城山下的真妖、朝歌城裡的禍水。她雖有和這男子接觸的打算,可眼下真不是個上好時機,須得為人製造距離才是。

    敘師一壁深深道個萬福,低著頭嬌道:「奴不知西門大官人在此,一時衝撞,大官人恕罪。」說畢扭頭就要走。

    西門慶見她好玩,方才又那般抱摟,不覺好似酥油入鍋——麻了半邊兒。聞得衣襟子上還有香粉氣味,不禁叫道:「娘子留步。」

    敘師只得暫停,不敢言語。西門慶往她身邊來,手中竟是她一條藍綢子撒蝶水仙花的汗巾兒,正在他手裡團著。西門慶笑道:「娘子要走,卻不知留了東西與我。這般好物兒,是你拿去,還是賜我用?」唬得敘師一把拿來。往後西門慶和高峯頤見了面,萬一他見了這汗巾兒不又得被羞死了。敘師這壁拿汗巾子遮面不言語,那壁西門慶又問:「娘子怎的認得我?真個是好眼力。」

    敘師沒怎的思索,只得稍做鎮定,抬頭看了他略略一笑,出口就是拍馬屁:「滿清河縣,誰人有大官人你這般風采?我見個神仙一般的人物,便只能往大官人身上想,再想不了別人的。」

    玳安在一邊兒看著熱鬧,耳朵轉轉的,眼睛又吃酒吃紅了,好似個小兔子。西門慶果真被她一番話奉承到心坎兒上,不覺有些飄飄然,臉上兜不住的笑,兩手後背道:「說得甚麼話,娘子真是賞光。小人還不知娘子名姓,可否告訴也?」西門慶這廂還精明著,怕敘師是高綸的哪個妾,明知故犯要是教高綸知道了不好的。若他要是不問,到時候說個不知實情就罷了。

    敘師恐高家小廝來尋被人看見,只撂下一句:「若與大官人有緣,容奴往後再見復稟。今日實另有它事,不好耽擱的。」便提起裙衫兒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