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拿個法子降你
前廳內窗明几淨,黑檀木的桌椅,素淨花瓶插幾朵鮮菊,一壁上有木雕明珠。擺著的物件也都有些年代,卻修繕擦洗如新。甚好甚清淡的審美,也不知是高峯頤的還是旁人的。他高家雖不負往日榮盛,倒也古樸乾淨。這是敘師頭一回細看,從乾淨程度上不禁暗誇羅惠好精幹的。有這等功夫,後頭那小園子也該收拾收拾。 廳外花卉環繞,也擺了好幾盆菊花,秋葉俱已金黃,楚天乾淨碧藍,甚是好看。打帘進側廳,已有牙婆並兩個粗布衣裳的女孩兒等著,一一拜過禮又給牙婆安排座位,敘師細瞧她們面貌,不禁眼前一亮。 兩個女孩,端得都是好面貌,且看著還比高峯頤年長一些。一個漂亮些,生得高個兒,窄肩細腰好身段,眉毛吊得細細的,更兼眼波流轉,含羞帶笑,說話更是奶聲奶氣。高峯頤的眼睛就沒挪下來過,全被敘師收在眼裏,好不感嘆男人就是視覺動物。另一個矮些,略白的皮膚,褐色的透亮眼珠子,面帶些笑。圓面略厚的唇,端個粉雕玉琢的婦人。雖也是好容姿,卻站得周正,不作那妖嬈姿態,敘師打定主意要第二個來。 聽牙婆介紹瘦高那位是江寧人氏,矮些的是遼陽人氏。江寧的原先有個男子漢當兵去了,舍下她和老婆婆,沒法活才賣身來。遼陽的婦人剛才生產完不足三月,男子漢有宿疾,止她親妹子幫忙照看小孩兒,急著要錢用。二人都會做些湯水麵食,灑掃洗刷,針指也都極好的。羅惠和牙婆在旁,不比止他二人私下,敘師不語,只是看著高峯頤拿眼睛問他意見。 倒是這高峯頤還算不甚霸道,看看她二人答話,又看看敘師道:「嫂嫂覺得哪個好些?」 敘師輕笑,低頭抿嘴道:「我婦人家見識短,不好拿主意的,叔叔覺得哪個好些?我只聽叔叔的。」 一句話贈給高峯頤個天大的面兒,把他美了一陣。牙婆的眼神復又回到高峯頤身上去,以為確是他拿主意,只拿笑陪著。羅惠也在旁看著,神色略有些緊張,也是陪笑著。那兩個婦人都是誠心想來做活兒,也把眼睛都放在高峯頤身上。一個嬌媚,一個可憐見兒。一夥的女人都看著他,一時間反倒把高峯頤看得沒了主意。 若叫他選,必是那會風流的。山東地界上不常見南邊女孩兒,那遼陽的婦人又剛一生產完,自然是選江寧的婦人。雖價略高些,想必也就貴在這上頭了。可又不是給他選丫鬟,最終解釋權還是歸敘師身上。再說這妖媚的進府來,羅惠又定吃味,到那時煩的還是他。 敘師倒善解人意,正這時給他解了圍:「叔叔覺得江寧那位娘子好些?」 高峯頤有些色令智昏,又不願教她幾個小看了他。遂摸竿子往上爬,心裡謝了敘師千萬遍,道:「是好些。」 「我也覺得甚是不錯。」敘師頓了頓,眼睛略轉道,「只是想必娘子好樣貌,不愁找不到人家做活兒的。」 牙婆聞言,以為生意成了,樂不顛兒接話道:「那是的。老身一聽是高公子您要人用,這好的可不必選來先孝敬您。」 「這兩位娘子我都覺得好。只是遼陽那位娘子剛一生產完,身體還未養好,家中又有小兒待哺,家裡定需要不少吃用的。」敘師看她,已是眼眶微紅,想必是說到她心坎兒上了。這婦人雖不是那等妖媚的,卻也有個好風情。這般梨花帶雨,楚楚動人,別有一番魅力。敘師挪過眼去,又對高峯頤道,「是我婦人家,雖未生養,看著娘子覺得怪可憐見兒的,心下不住難受。我想叔叔一向好性兒,菩薩心腸,對我已是好極,手底下又能容人的。若留了這位娘子來我房裡,免了她去別處再舟車勞頓,四處奔波,家中孩兒也能早吃用上,豈不好?」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敘師一番話給高峯頤戴個好大高帽,倒是確把他吹得心裡又飄飄然了一陣。那遼陽的小娘子已是哭得落淚下來,卻不言語,只是哭。 氣氛烘托到這兒了,任他高峯頤多有主意,此刻也鬆了口,只道:「還是嫂嫂想的周全。就依嫂嫂說的辦罷。」 牙婆倒並不在意這幾兩銀子的差價,生意做成了便高興,往後也少不得從高峯頤這再撈幾筆,生意做得是個人情,也滿臉笑一壁道:「大娘子說的是。真好的菩薩心腸,這女孩兒跟著大娘子,往後必有福分的。」 遼陽的娘子又哭又喜,只跪下磕頭不住道:「奴謝謝大娘子。往後必十二分的心力孝順大娘子的。」 敘師未露顏色,只笑著遞帕子哄那娘子道:「快別哭了,起來罷。」 往後高峯頤安排與牙婆銀子,又多賞了她一些,算下來竟比那位江寧娘子的身價還要高些,喜得婆子要不得,領了賞去了。當下羅惠帶她四處看看,領衣裳拿鑰匙的。敘師在穿廊上送走二人,安排便宜,一回頭看見高峯頤正在穿廊那頭站著,抬著下巴拿只拿眼睛瞧她和那二人背影。 敘師不曉得高峯頤這分顏色,又要和她發表甚麼高見,只往前去他跟前,深深給他道個萬福道:「奴謝過叔叔成全那小娘子。」 「你呀。」高峯頤把眼睛挪開只看院子裡的灌木,拉長了音道:「你倒會給我面上貼金,把我說成甚麼人了?」 敘師知道他未生氣,本來也不是多大的事,遂笑道:「叔叔是那廟裡裹金衫兒的菩薩托生下凡來的,我不過是天上一根草。前世被叔叔澆多了甘甜玉露,這世下來報答叔叔的。」 敘師本來只是腦子裡驟然跑進來個紅樓夢的仙姝梗,沒多想便從嘴裡溜了出來,卻不知被高峯頤七想八想哪裡去了。他只回過頭來看著敘師,看她得意那模樣忍不住冷笑一聲道:「甚麼玉露這般尊貴?」一句話把敘師臉上羞得要不得,只恨自己貪個嘴快,往後還是少混說罷了。 高峯頤一壁來她前頭站定,一壁低下頭來看她。他又高大些,這麼一擋更教敘師沒處再去了。敘師不曉得他要做甚麼,只在腦子裡盤桓托辭,卻在這空檔被高峯頤捉了右手。他力大不吝,敘師更掙脫不得:「嫂嫂哪裡去?」 敘師被男人這樣近距離肢體觸碰已是好久之前的事,這番叫她大腦裡警鈴起來。更何況這高峯頤看樣子並不懂憐香惜玉四個字怎的寫,握得她好不痛的,只壓低聲音叫道:「這青天白日,你捏著我像甚麼話,教人看見了不好的。」 高峯頤臉上來了笑意,得逞道:「你也有這般著急的表情?我還以為你從你幹娘家來,跟吃了老君仙丹一般定了心,能降妖伏魔甚麼都不怕的。」 敘師無語,恐怕是自己最近太春風得意,沒事亂逗高峯頤太多,弄得他這一個大宋男兒十分憋屈。往後她可再不了,只求這男人離她遠些,讓她和那白淨的少婦丫鬟過她女性之間柏拉圖的日子去。 敘師直接服軟,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遂拿出哄直男的看家本事來,嬌道:「我怕你,你饒了我罷。」 這句直把高峯頤弄得心花怒放,他有多恨人拿捏他,就有多喜歡別人跟他求饒。更何況是這禮法上就壓他一頭,最近又不可一世的嫂嫂?男人的本性和他後續發展的愛好雙雙被滿足,更教他飄飄欲仙,一剎那之間心裡湧起一陣十分刺撓的感覺來。 高峯頤還不鬆手,敘師疑心是不是自己這話又起了甚麼反作用,因為高峯頤的臉又離她進了些,便又是那一陣熟悉的香茶餅氣味。 「憐兒。」他壓低聲音,這一句把敘師叫得頭皮發麻。高峯頤臉上沒一絲笑的,眉目凜凜,直盯著敘師那張粉雲面兒,「我總要拿個辦法好好治你。」說畢鬆手,笑著甩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