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长公主张嘉鱼篇
幽州的气候不比四季如春的羽都，张嘉鱼穿了两件厚袄子仍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她进马车让她兄长张璟代替她驾车。 车内nongnong的熏香堪堪遮住血腥气，自羽都陷落过去一个月，旧朝的帝王依然沉浸在陈伤中不愿醒来。 张微看她进来，给她塞了一个汤婆子暖手，随后挑起窗帘看向风雪。 “快到老家了。” 张嘉鱼很小便随父亲云游四海，行善救人，她对自己出生的地方并没有很深的印象。 塌上的人昏迷不醒，脸上的刀痕狰狞，张嘉鱼靠近她：“回家了。” ＿ 苍时醒来后几乎立马从消沉中走了出来，她好像在漫长的休眠中蓄满了力量，对寒冷的北地冬季适应得比张嘉鱼还好。 她白日同张嘉鱼一起晾晒药材，陪张微治病救人，赶走来找茬的客人。 晚上潜心阅读神医给她的医书，书是张嘉鱼提起的，她怕苍时没办法接受失败的昏暗现实，更怕她想不开，就想主动给她找了点事情做，结果对方如痴如醉地沉迷进去。 一天夜里张嘉鱼起床小解，望见苍时房间里灯还亮着，转身进去想劝苍时注意休息，却看到苍时抱着被褥在灯前沉沉睡去。 这让失足闯入的张嘉鱼意识到苍时现在是失去森林庇护的惊弓之鸟。 第二天，张嘉鱼要求和苍时睡一间房，虽然家里的其他三个人都不太理解，但在张嘉鱼的坚持下，苍时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 苍时无法适应自己多了一个新室友，她开始频繁地失眠，为了不打扰张嘉鱼休息，她也没采纳张嘉鱼“点灯看会儿书再睡”的建议。 于是她在冬季末尾再一次消瘦下去，张嘉鱼简直痛恨自己的多事。她陪在苍时身边，祈祷好友的冬天快点过去。 等到冰雪初融的那天，苍时在一个没有噩梦的夜晚睡去。 ＿ “春天了还这么冷。” 张嘉鱼同苍时抱怨：“这地就不适合人住。” 苍时同她分享了一个故事。 一个孩子生在幽州，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好在那几年收成不错，他作为家中第四个孩子出生，等他五岁时，家里又多了两个弟弟meimei。 同村有个老头，是犯了事的医师，偷了老板的药材被抓进牢里，他妻子想尽办法将他捞出来。老头给人看病只收药钱和勉强供老两口糊口的钱，但脾气不好，患者经常挨打。 他给这个老头当学徒，一开始是父母想着以后能糊口，谁知他有天赋，一路学医去了幽州最繁华的城市当医师。 等他在城里有了一家自己的药铺时，便想着把父母还有弟弟meimei接到城里来。 他离家前是家中老四，回家是家里老二，没有弟弟meimei，冻死一个，其余的都是病死的。 老头也死了，他赶集的时候和人发生冲突，在外面别人不惯着他。 他觉着自己该生气，他是医生，他的兄弟姐妹却是病死的。但是他母亲说：“你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不了穷病啊，穷人家死几个孩子再正常不过，你在外面上学，你弟弟就盼你回来，冬天把煤留着等你回来，就这么冻死了。” 他没从母亲语无伦次的痛苦抱怨中弄清发生了什么，他的父母从来没有收到他托人带回的银两。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把父母和哥哥接到城里后，这个医师经营一家医馆，一段时间后他和本地颇有名望的员外的女儿相爱。 对方总是用慈祥的目光注视他，给予他痛苦悲鸣和咒骂间短暂的安宁。 儿子三岁那年幽州大旱，饥民涌入城内，员外救济了不少灾民，依然是杯水车薪。 随之而来的是瘟疫，尸体堆积在城外，所有人都在等来自羽都的官员，带着粮食和药品，等到幽州刺史不得不逃回羽都避难也没等来官粮。 医师不愿意随岳父离开，岳父带着他的父母和哥哥逃出城，他怀着身孕的妻子却坚持要陪着他。 噩耗传来，岳父一行人被流窜的饥民所杀，恐惧带来了仇恨，所有衣锦离乡的人都被视作叛徒，灾民扒他们的皮，吸他们的血，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上“贪官污吏狗皇帝还命来”。 悲痛欲绝中他妻子难产，留下一个体弱的孩子。 这个女人死前抱住自己的丈夫：“不要仇恨，你要去爱那样羸弱的人，他们因羸弱而恐惧，因恐惧而暴力，从彼此伤害中缓解无力承担的痛苦。” 他最后还是活着走出了那座城，带着两个孩子，身后是被付之一炬的千年古城——朝廷的官员光放柴就忙了三天。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高的火焰，原本还在哭的灾民面无表情，甚至有人大笑起来，无论失去了什么，他们总归活了下来。 张微笑不出来。 那个老医师拦下了他寄给父母的银子，他在知道一切后并没有停止给对方孤苦无依的遗孀定期寄去钱财和衣物。 他的jiejie弟弟被父母卖给了别人当童工，他尝试体谅父母眼中的心虚与愧疚。 他还知道朝廷拨款下来的柴薪银被腐败的官员私吞。而幽州刺史乜惠寿为了隐瞒自己办事不利迟迟不上报朝廷。 城外的饥民不少吃过他岳父的救济粮，现在吃了更多。 张微无力面对这一切，他很年轻，本应该前途可期，但现在他没有力气去爱了，羸弱二字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只想带着妻子离开这座城市，永远离开自己的故乡。 ＿ “你每次讲故事都好像是自己亲眼见到过。”张嘉鱼不太喜欢这种警世育人的悲惨故事。 “那我换一个。” 长公主和她朋友爬泰山，爬到一半腿软走不动，哆哆嗦嗦要写一封血书当遗言，后来被人用绳子捆住拽上去了。 张嘉鱼心想又在糊弄我，这人以前压根没出过羽都，于是她追问：“跟谁去的，谁把你拉上去的？” 苍时愣在原地，半天才结巴着回了一句她想不起来了。 张嘉鱼在苍时眼泪流下来前抚上她的眼睛。 “至少不要在我面前流泪。” ＿ 羽都的叛军被镇压了，郑家拥护了苍孝儒做新帝。 这个消息张嘉鱼千防万防还是落到苍时耳里。 原本修剪松树枝干的苍时停了片刻，等张嘉鱼紧张起来才说：“他会是个好皇帝。” 此后苍时像放下了过去一般，她不再每天忙碌，有时会坐在窗边看张嘉鱼处理药材。 张嘉鱼会抱怨苍时不来帮忙扒王八皮，这就不该是她这种弱女子干的活，苍时捂住眼睛：“让我看着你杀这些小可爱就够残忍了，你竟然要我动手。” 四月的时候两人约着去爬山，即使是苦寒的幽州也有繁花盛开的美景。 苍时拖着张嘉鱼轻松爬到了山顶。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爬泰山了。”双腿失去知觉的张嘉鱼颤颤巍巍坐在地上，“这小山包根本不够你爬呀。” 苍时靠着她坐下：“哪能呢，那个时候的我可想不到现在自己能轻松爬上洛子峰。” 两个人爬了一天一夜，在山腰住了一晚上，就为了在幽州最高的山峰看日出。 等太阳完全升起，苍时早已泪流满面。现在张嘉鱼不需要替她担心了，这是新生的泪水。 ＿ 要过年了，张璟委婉地向苍时求婚，被她以“和像自己亲哥哥一样的人结婚太奇怪了”拒绝。 张嘉鱼有点遗憾，又有点雀跃，幽州终于代替羽都成为苍时的第二故乡。 张嘉鱼有时候会想，就这样一直下去就好了。 外面有人向张微求娶他的女儿，尤其是那个武功高强的，能一脚踢晕八尺大汉让人很有安全感。 可惜两个人都没有出嫁的意愿。于是张微早上晨练有时会叹气，叹气自己养了两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苍时幽幽道：“我可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是死了丈夫的老寡妇。” 说完两个女孩又笑作一团，张微只得作罢。 ＿ 过完年，一家四口去逛集市，幽州虽比不上羽都繁华，却另有一番傲雪生机。 苍时买了一堆没用的东西，张嘉鱼去庙里求平安符，给苍时开到了长寿，给张微开到喜乐，张璟的是多子。 “你的是什么？”苍时心情复杂地把长寿的平安符收进怀里。 张嘉鱼高兴地给她看：“是婚姻”。 苍时啊了一声：“那这庙某种意义上准得离谱。” 张嘉鱼很是得意。 ＿ 时间又过去一年，新帝满世界寻找流落在民间的苍时。 新帝是先帝的亲弟弟苍昇。 张嘉鱼觉得这种手刃亲哥登上皇位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苍时，但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恐慌起来：如果苍时厌倦了幽州怎么办？羽都有最美的花，最出色的人，还有最尊贵的天家。 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于是苍时便陪伴在她身边。 苍时趴在院子的摇椅上看话本，张嘉鱼在厨房准备晚饭要用的食材。 自从来了幽州她尝到苍时的厨艺就再也瞧不上任何饭馆，除此之外她还发现其实苍时很懒，并不是每天都愿意做饭，张嘉鱼只好自己学着她的厨艺。 “我不吃大蒜，我闻到味了，有大蒜的菜我不吃。昨天不是还有鸡汤吗？炖着随便下点东西，别弄那么麻烦。”院子里苍时的声音传进来。 张嘉鱼把案板上的大蒜剁得稀烂。 ＿ 快过年了，苍时一反常态疲软下来，她不去药店帮忙也不陪张嘉鱼练习医术，整天窝在被子里。 张嘉鱼还以为她病了，但是苍时健康得能一拳打碎衙门前的石狮子。 那就是心病。 一天夜里，张嘉鱼看着主动钻进她被窝的苍时。 “你是不是要走了？” 苍时点头。 张嘉鱼的眼泪流出来，这次是苍时替她拭去。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苍时笑了，张嘉鱼心想自己真是倒八辈子霉遇上这没心没肺的东西。 “会的，我们很快就会再见，就像刚遇到时那样。” 张嘉鱼泪水决堤。 ＿ 神医的义女在跨年的那天陷入无法醒来的睡梦。 街坊邻居都说这姑娘一辈子懂事，怎么就这么任性死在新年。这让她爹上哪找人办这悲伤的白事。 棺材在药店停了三天，张嘉鱼抱着棺材哭了两天两夜天，最后一天她流不出缓解她痛苦的泪水。 等下葬的那天，病倒的张嘉鱼没能看着她的好友，她的姐妹入土。 她病得很严重，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她父亲守在床边，他刚失去一个孩子，马上又要失去另外一个。 苍时…… 张嘉鱼脑袋昏沉，很快见面是这个意思？这也太狠毒了，她怎么能对自己这么坏。 她要去地府教训苍时，如果苍时敢还手，她们就从此恩断义绝。 ＿ 张嘉鱼早上晒药材的时候在院子里睡着了，张璟把她推醒时这孩子口水流了一桌。 “苍时……” “什么？”张璟凑近去听。 然后被惊恐的张嘉鱼推倒：“哥？不是吧哥？咱爸怎么办？” 睡醒的张微从卧室出来：“叫我干嘛？大清早的。” 张嘉鱼抬头，麓空元年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 “我有事出去一趟！” 等张嘉鱼意识到长公主这个时候还没开府仍住在皇宫里，张微叫把她昨天在街上买的馍馍热了当一家的早饭。 三天后，神医张微的弟子充定偶遇一个很讲礼貌的小女孩。 “那个……请问你认识张嘉鱼吗？我是她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