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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里的真心

    夏天的A市总是有下不完的雨,水汽侵入到每个孔隙,闷热得像是在一个巨大的蒸笼。贺天知道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受不了南方的潮湿,但他记不起以前的事,便也无从知晓前几年莫关山是怎么帮助自己度过这些难熬的时日。

    第无数次被滂沱的雨声吵醒,半梦半醒间分不清刚才的青年是梦境还是现实。一开始他牵着自己的手,摩天轮上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伸手指着远处摩天大楼间血红的落日,但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把自己甩到一边,两手抱住蛇立的手臂,冲自己露出满脸的不耐烦和厌恶。贺天浑身冷汗地坐起来,薄毯从身上滑下半盖不盖地落在腿上,他斜过身子想去够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小腿却因姿态的改变被压得隐隐作痛,手上一个寸劲把杯子打翻在地上。

    玻璃四分五裂地碎在地板上,白开水如血液从支离破碎的容器里流出,贺天轻喊了声“cao”,心头涌上诸事不顺的烦躁。其实留着明早黄阿姨来收拾也没事,但贺天现在迫不及待需要做成一件事企图来证明自己不是事事不行的废人。

    他拖着绵软无力的小腿往床边慢慢移动,先是按下台灯的开关,再低头看向一地不再值钱的碎片。贺天自怨自艾,从那摊碎片里意识到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是他胆小敏感,从不回应莫关山满腔的爱意,那团火猛烈燃料自然耗得也快,于是在某天火终于“噗”得灭了,只剩一地灰烬给他。

    要是,要是上天再重新给他贺天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他一定会紧紧攥住恋人的衣角,在他说分手的时候狠狠抱住他。管他和梦里的红发青年是不是一个人,管他喜欢的是不是全部的自己,自己一向理智冷静,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恋人身上犯糊涂。

    “莫关山……”

    他享受着那份爱,却又质疑那份爱。

    “莫仔。”

    这份惶恐终于成为凶器,化成双刃剑,刺得人鲜血淋漓,无一幸免。

    贺天没有遇事哭泣的习惯,但是鼻根酸得不行,眼泪也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心里空得发虚,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勉强地坐上放在一旁的轮椅。偌大的房子漆黑一片,贺天心急火燎,路上便难免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被障碍物撞翻在地。

    一路乒铃乓啷总算到了客房门口,这是这个家除了画室外,拥有莫关山痕迹最多的地方了。

    贺天想象着当时他被自己赶到客房睡的心情,门把握在手心是一阵刺骨的冰冷。房间里的陈设都没有变,还维持着莫关山走那天的样子,但黄阿姨每次都会进来打扫,不至于落满灰尘。

    那时莫关山走得急,只带了些应季的衣服,衣橱便还算装得满当。贺天拽了件毛衣抱到怀里,像瘾君子一般把衣服放到鼻底猛吸着快要消失干净的香气。莫关山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之前贺天观察好久才发现那不是香水,而是种类似沐浴露混合着洗衣液的香味,但他却模仿不来。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抱着毛衣倒在床上,面朝下狠狠埋进恋人枕过的枕头,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他想起自己对青年的嘲笑诋毁,想起那场不欢而散的生日,想起因为蛇立而没完没了幼稚的冷战。

    “不适合有外人在场。”

    “莫关山,以前你在床上也这么没劲?”

    “是不是又等不及出门去见野男人啊!”

    当时脱口而出的话,所谓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空枪,如今回过头来,在这个深夜,那颗子弹实实在在地打在了他的身上。贺天的手抵住毛茸茸的袖口,身子半缩着如同对待爱人般小心翼翼地拥着毛衣,仿佛能将两人的体温隔绝时空重叠在一起。他低声地哽咽,那处布料湿湿干干承接了无数苦涩的液体,泪水大滴大滴地从眼眶涌出,在雪白的枕套上晕出深色的痕迹。

    突然指尖触摸到一个坚硬的方盒,顶灯亮起的时候看清里面装的是一只戒指。

    “T&S”是刻在环内的字。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贺天猛得坐起来,但腿脚不允许,高高大大的一个人从床上滚下去摔在地上,额头撞在柜脚瞬间泛起一片红。他顾不上这些,发了疯似的想往外跑,撑着墙站不起来就跪着往外爬。

    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一眨眼的功夫贺天身上就没一处干的地方,雨水泼似的从头顶淋下来,大到睁不眼。

    “戒指,戒指呢……”泥泞的泥土沾上干净的手指,坚硬的枝杈在手背上留下道道血红的划痕,贺天跟看不见似的,就着闪电,只顾着在花丛里寻找那枚不起眼的戒指。

    他趴在草地上,双手拨过一簇簇摇晃的枝叶,膝盖上沾满细碎的砂砾和石子,渗出鲜红的血丝。

    世上如果有上帝视角,莫关山看到这荒唐的一幕一定觉得讽刺到可笑。前不久还高高在上的人,此刻竟卑微地匍匐在脚底,用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在腌臜里翻找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真心。

    “太好了……你还在,你还在……”贺天弓起身子,拽起衣摆细细擦掉沾在戒指上的烂泥,如获珍宝般把戒指小心地戴上了无名指。

    他如释重负地倒在地上,将那枚小小的银环贴近唇边,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嘴里呢喃个不停。黑白交接间,定格下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