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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拾旧梦(清水剧情)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

    三天了,终于完成了剧本里最重要的一章。

    洗过澡,月娘换上一身舒适的丝绸睡袍,他泡了一壶花茶,坐到水月斋二楼的露台边,手中持着的长杆烟枪里散发出的柑橘果香令人舒适。

    月娘跷着腿,看着鬼市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十分面熟的,每天换地方卖着假玉手镯的黑心摊贩,还有行色匆匆,手里抱着几张卷轴,去往隔壁古玩鉴定所的西装革履的男士,那人看上去初来云端不久,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就像他笔下不会超过三句话的配角。

    他略带疲惫的目光百无聊赖地扫过整条街道,突然间,视线定格在了街角的一个年轻人身上,那年轻人的样貌和穿着真是普通到了极点,看上去只是在一个餐馆里打杂的小员工,甚至比刚才的“配角”还像配角。

    但是那个年轻人做着粗活时眼神中透露出的不甘,挺拔的脊背,让他恍然间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当年,越府前任家主——月娘的父亲偶然间在别处看见了他一怒之下将他赶出越府,从越家除了名,这也算是称了他的意。

    他拎着箱子,坐着车辗转了大半个城,终于在城郊的一处带着别院的小屋子里落了脚。

    在平日里,这样环境清雅,设施齐全的房屋价格不会如此之低,月娘在听到老房东报出出租的价格后,不禁在心里感叹这次是真捡了个便宜。

    但他又明显感觉这价格低得不正常,他想起之前看过不少凶宅低价出售或出租的报道,便试探着问了问老房东。

    房东是个老实人,没有选择隐瞒,而原因竟真的如他所想的一般,老房东的妻子曾在此处难产而亡,腹中的孩子被卡在产道中无法出去,也随母亲而去。

    那天夜里天气恶劣,风雨大作,接生的产婆本就不情不愿地赶来,又看着床上大着肚子的女人气息从有到无,不禁心生惧意,便拎着布包,带着提前付给她的工钱就急匆匆走了。

    但她又是个舌头长的,第二天跟人家到处说老徐家这屋子不干净了,母子俩人同在这里去世,日久必成怨灵,久住恐怕要出事,弄得周围街坊也一个接一个地嚷嚷着要搬走,看到老徐一个人从街上走过也开始指指点点。

    他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每日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想起当初怀着孕,温柔娴静的妻子又心生痛意,某一日便收拾了包裹,投奔住在乡下的哥哥,这一去就是三十多年,直到最近他才回越州城来看看老屋。

    几十年来这里一直被冠以“凶宅”,“鬼屋”的称号,没多少人敢靠近这里,房屋院落闲置已久,更别说租出去了,老房东说着说着就掩面而泣。

    消逝的灵魂到了这些人嘴里竟成了骇人的鬼怪,却不知那些被遗留下的,尚在世间的人们有多么渴望再次见到他们,哪怕只有一个苍白模糊的影子也好。

    月娘搀扶着老房东坐下,心中愤然。

    他想起自己,天天期盼着母亲能入他的梦中,像从前那样面容温婉,身着素白的长裙,她站在绽放着花朵的白梅树下朝着他张开双臂,轻声唤他一声“子琅”。

    在老房东隐忍痛苦的抽泣声中,月娘也跟着微微红了眼眶,他低头看向手腕上,那里常年戴着一只曾属于母亲的白玉镯。

    在七岁那年,失去母亲的月娘偷偷摸进母亲的卧室,从梳妆盒里拿走了在他印象当中,母亲最常戴着的玉镯。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把玉镯用布包起来,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那圈玉镯陪伴着自己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没有轻柔声音哼唱着童谣的寂静夜晚。

    月娘没再犹豫,直接租下了这间房屋。

    …………

    在自家小院子的生活自然是比不过在越府的日子,却多了不少自由。

    有话剧团请他写本子他就接,对着打字机一边敷面膜一边熬夜,几天后交上去能拿点钱。

    没有剧团来找,他有时会对着房中椭圆形的大梳妆镜描着眉,或是走进院子里查看他亲手种下的植物。

    月娘又从附近花鸟市场买了些种子和幼株回来埋进院墙边松软的泥土里,就没再管它们,没想到一场春雨后,那些植物开始发了芽,生命力旺盛地生长着。

    有时候他会剪下一两片薄荷叶放入茶水,或者洗完脸后砍一段云端特产的鲜芦荟,捣出汁,敷在脸上能美容养颜。

    除了钱少些,这样的日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好,月娘又是个对于服装与化妆品要求极高的人,要省钱他只会选择从食物上节约,顺便还能减肥。

    这天,月娘转到了一个新开的菜市场,他像往常一样买了一些常吃的蔬菜后,就上楼转到了卖rou类的地方。

    自己吃的少归少,但营养和健康还得注意,可不能让越家人看到他弄坏了自己身体的狼狈模样。

    月娘不爱吃rou,看到rou摊上那些被看成大块,还散发着rou腥的血红rou块就心烦,他转身走向卖鱼虾海鲜的那一边,一家一家看过去。

    这个市场比他常去的那家要大不少,鱼类的种类也多些,但他还是偏爱鲈鱼和鲫鱼,前者rou质清甜鲜嫩,后者熬汤鲜香浓郁。

    等看见一桶还算新鲜的鲈鱼,他才停下脚步,想着挑一条体型偏小的回去做清蒸。

    “老板,给我拿这一条,多少钱?”

    老板将他指着的那条鱼拿出来,放在称上瞧了瞧,他用余光偷偷瞟了一眼月娘后才懒洋洋地说:“一斤二两,四十云端币。”

    鱼摊老板见这位顾客是个年轻人,穿着和样貌都不错,估摸着他还是哪家的小姐,不常出来买菜,便偷偷把价抬高了些。

    哪想到月娘听后立即冷笑:“四十?当老娘没买过鱼?你家鱼是养在皇家鱼塘里长大的,这么金贵?”

    他的声音愈来愈大,周围的顾客和摊主都向他们这边望了过来,月娘瞪着摊贩,根本不在意周围人落在他身上的暧昧目光,他今日穿着的旗袍岔开得有些高,现在又和摊主吵了起来,不免会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摊主哪想到这个年轻人火气这么大,看到这么多人都望过来了恐怕是要影响生意,想到这儿,他心里不免有些发慌,但口气却没什么变化,依旧含糊慵懒:“看你是个新客户,这次给你打个对折吧,给二十就行了。”

    说着,他还主动拿起那条鱼放在案板上,用刀利落地剖开鱼肚子,取出内脏。

    月娘轻哼一声,手里的钱币重重扔进铁盒,他也没再追着骂,与这种人多说一个字他都嫌累,从摊主手中取过装着鱼的黑袋子他就转身离去。

    周围聚在一起的人群看他们也没真正吵出个所以然,又散开来,该摆摊的继续摆摊,该买菜的继续买菜。

    除了一个还把眼睛粘在他旗袍开衩下若隐若现的大腿上,露出猥琐笑容的老男人,月娘走过他身边时,高跟鞋细长的鞋跟不偏不倚,正好踩中那老男人的脚背。

    “啊!!”

    只听得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月娘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嘴角勾起,心情愉悦极了,甚至哼起了几句前两天刚在剧院里听来的曲儿。

    然而他并未注意到,菜市场的远处站着一个挺拔俊逸的高大身影,那人独自一人,看着月娘手中拎着的蔬菜和鱼,眉头微微皱起。

    掀开锅盖,带有鱼香的浓重白雾飘散后,先前被用心刮去鳞片,清洗干净的鲈鱼已经蒸熟,放上事先准备好的豉油与葱姜丝,最后浇上一勺沸腾的热油激发香气,一道简单的清蒸鲈鱼便做好了。

    一盘鱼,再加上一道少油少盐的清炒时蔬,对那时的月娘来说,算得上是相当丰盛的一餐,然而对于伫立在门外已久的人来说,看着着实是有些寒酸。

    浸入些许豉油的鱼rou覆盖在半碗白米饭上,将其染上了淡淡的酱色,这一筷子饭菜还未送入口中,厚重的木门就被从外推开。

    院中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进来,他今天穿着那件古板的黑色长衫,英俊的面庞上,那双如墨般的漆黑双眼直直望着他。

    “站这么久不累么,坐下来一起吃吧。”月娘对于突如其来的访客没有丝毫的惊讶,那么高大的男人拎着几大袋东西站在院子中,想不注意到都难,他转身去厨房,又拿出一只碗,盛上满满一碗米饭。

    从小到大,哥哥的饭量一直都比他要大,他站起来盛饭也不是刻意想请越子琤吃,只是那条整鱼他一个人吃不下,留到晚上不新鲜了,倒了又浪费,越子琤来了刚好可以帮他消灭。

    还在门口的越子琤也跟了进去,趁着月娘盛饭的间隙,将手中的东西迅速放进了小冰箱的冷冻室。

    他在月娘走出菜市场后,又进去买了些月娘看都没看的rou,让摊主帮忙剁成小块,方便自己回家处理,月娘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就不在这里……”最后二字还没说完,他就看见月娘手里拿着一双筷子和一碗米饭站在他跟前。

    不在气氛压抑的越府,两人反而比平时更像一对普通的兄弟。

    越子琤没有推辞,接过那只纤长白皙的手递过来饭碗后也坐下吃了起来,没想到看起来简单朴素的饭菜入口却要比想象中好吃得多。

    他突然意识到这饭菜是月娘做的,不免有些感慨。

    在越府,他们吃的饭都是府里特聘的厨师做的,他自己鲜少进入厨房,子琅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做菜没那么难学,多做坏几次就会了。”月娘看哥哥几次欲言又止,不禁想要笑出声,这个男人一向不善言辞,沉默寡言,明明有了疑问却还要憋在肚子里,也不知道这样久了会不会憋坏,既然他不肯问,那只好自己说了,“我只会做点最普通的云端菜,要不是你爸坚决要给我从越府除了名,我估计永远都不会学做这些。”

    越子琤点了点头:“挺好吃的。”

    听闻此话,月娘的红唇微微勾起,他的手艺在这些时日内早就被锻炼出来,就算他做的是真难吃,他这板正的傻哥哥也不会说出口。

    “真的吗?早上我为了这条鱼才和摊主吵过呢,欺负生客,哪天倒闭了也不奇怪。”月娘放下碗筷,“既然你喜欢吃,那就吃完吧,我吃饱了。”

    听到越娘让他全部吃完,越子琤呛了一下,赶忙用手帕捂住嘴,但所幸剩的并不多,他还是乖乖地把盘中的菜全部消灭干净。

    桌上的碗筷被收走,月娘又端来了一壶新泡茶,两人在桌前相对而坐。

    透明精致的茶壶中,翠绿细长的叶子在guntang的开水中徐徐展开,上下浮动着。

    “父亲前日正式传我越府家主之位。”越子琤握着茶杯抿了一口,不知是不是因为水太烫的缘故,他说得有些艰难,“我接管了越府的大部分事务,不会再有人阻止你回来了,你的名字也能重新记在族谱上。”

    月娘下意识地捏紧茶杯,吃完这顿饭,他们之间本就薄弱的兄弟情谊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越州城现在何人不知道越府那个备受关注的长子坐上了家主之位。

    “尊贵的家主亲自来请,我若是坚决不回去,倒还显得不领情了。”

    果然,提到父亲,越子琤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父亲不是你想的那样……”

    月娘怒极反笑:“看来谎话说多了也挺顺嘴,六岁那年我躲在祠堂,亲眼见到母亲被人所杀,你和父亲做了什么?你们除了隐瞒母亲去世的真相之外什么也没做!”

    “……”

    “你趁我不在家偷偷往我冰箱里塞东西,托人接我写的剧本,我改日赚了钱,也叫人往越府送些好东西,就当是这段时日你对我的照顾了。”

    “你是我弟弟,我本来就有责任照顾好你…”

    “呵,你只是想在别人面前树立好哥哥的形象,实际上也只是被那老东西呼来唤去的一条狗而已,现在家主之位是你的,你也该把你脖子上的狗链子除除了。”

    越子琤摇了摇头,他背过身去,脸上有难以掩饰的落寞神色:“至少春节的时候回家来看看,我,李婶,还有……都很想你……”

    说罢他便走了,春日里仍然寒冷的风带起他长衫的衣摆,月娘望向窗外,又喝了一口茶,那素来高大的身影走在郊外人迹罕至的路边,竟显得有些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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