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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拗不过谢衣,也知道谢衣对鬼界所知悉程度已不下自己。他曾以流月城之事试探谢衣,被他云淡风轻地挡了回去。他相信那个时候的谢衣的确别无所求。然而如今他终归是猜不到这个年轻人所在意的、所追寻的究竟是什么。石百子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你想要找的东西,叫翳影枝,能助你穿越一切结界。带上它,你可以回到人界。谢衣紧抿嘴唇,郑重地对石百子施了一礼,前辈,多谢了。等等,还没说完。石百子打断道,3次。你使用翳影枝往来人鬼二界的次数只有3次。魂魄乃至阴之体,而人界阳气甚重,你,不能长时间呆在那里。否则,会损耗魂魄的力量,而损耗过度便会魂飞魄散。毕竟,生死殊途是,我知道了。谢衣低头沉思几秒后抬起头,直直地望向石百子那双如枯井般幽深无波的双眸,退开一步,伸出右臂轻轻一弯,躬身一礼。谢衣迈着比往常更加轻快的步伐离开了,石百子在门后的阴影里,轻轻地摇了摇头。**************西域,捐毒遗址。月色下的大漠泛起一层银白的光,渺渺茫茫看不到尽头。捐毒破败的建筑被风沙摩挲出了纵横交错的刻痕,坑坑洼洼的豁口与缝隙在月色下张着口,像是要吞噬一切的怪物。谢衣孤身走在这一片浩渺之中,风刮过沙地,发出沙沙地响声。谢衣回头看了看,刚刚走过的沙地如锦缎般平整,浑然不似有人行经此处。谢衣怔了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是想什么呢,死亡这件事,不是百年前就接受了吗。谢衣微微眯了眯眼,借着月色在漫天黄沙中艰难地辨别着方向。毫无准备冲动行事的后果就是谢衣并不知道乐无异一行此时正身处何处。谢衣略略反省几秒后便慢条斯理地朝着西北方的捐毒遗迹走去。谢衣当然知道谢偃此行目的何在,略略算一算时间,此时一行人应当在捐毒遗迹附近。谢衣屏息凝神,循着远处传来的些微声响一路找寻过去。远远地望见了一抹火光,谢衣快步朝那边走了几步。待瞧清人影后,谢衣淡泊多年的心绪也禁不住泛起了波澜。透过晃动的火光,谢衣看见对面那个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人,正微微倾着身子和面前的少年说着什么,那温文尔雅的表情简直和自己如出一辙。朝前几步,谢衣便听见谢偃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因我而成偃师,又学了我的偃术,你自己也说,我于你有半师之分。既然如此,索性就白捡个徒儿又如何?谢衣控制不住地咳了一声,略略惊讶地上下打量着谢偃。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谢偃,所以如今也没有人会比他更惊讶于谢偃的变化,眼前这个有主见有意识敢做决定会**小徒弟的谢偃,早已不仅仅是他创造的偃甲人。亲眼得见,果然更加震撼,也更加,满足欣喜。同时,谢衣骨子里那股爱看好戏的性子又钻了出来,他转头看向乐无异,等着这个少年的回答。结果却见这个少年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摆着手,话不成句地说道:还、还是不要,我这样的徒弟,太丢谢伯伯的脸了。谢衣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觉得他之前感觉乐无异像年轻的自己一定是错觉。谢偃倒是仍旧温和从容,不疾不徐地说道哦?这么说,我认了你这个徒弟,却连声师父也听不到?乐无异闻言,则是更加慌张,面上都急出了一抹浅浅的红色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什么我的意思是谢衣心里正默默地感叹着也不知谢偃**徒弟的技能是从哪儿学的,就见谢偃逼近了几步,将乐无异笼罩在自己目光之下,眉毛轻轻一挑,声线刻意压低了几分,带出了几许魅惑的色彩:嗯?叫是不叫?乐无异侧头避开了谢偃的目光,面上早已一片绯红,轻声嗫嚅道,师父。原本清亮悦耳的嗓音此时也变得软软糯糯。谢衣退开几步,突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有点闪,脑子里恍恍惚惚也没听见两人下面的对话只隐约听见什么见面礼。谢衣默默地拂了拂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他前半生丰富的人生际遇也没有办法告诉他,他此时这种欣喜又茫然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欣喜于谢偃能有独立的意识与生命,他也比任何人都希望谢偃从此能以谢衣的身份但以谢偃的意识生活下去。但是面对乐无异,他很想揉一揉这个少年柔软的头发,谢偃代替他承认了这个徒弟,可是他仍想亲口告诉这个少年一句,这些年的追寻,谢衣都知道。可是他不能够。他仍是谢衣,但又再也不会是谢衣。谢衣站在那两人的后方,两人的面庞在火光摇曳中时明时暗。谢衣突然觉得此时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是个旁观者。他分明就站在这里,与这两人都有千丝万缕般的联系,但他们之间有一座死亡铸就的冰冷的山,隔开了他与那二人,斩断了一切。谢衣突然明白了石百子对他前往人界的诸多顾虑。他抬头望了望远方起伏的沙丘,重重似画。也许,他本就只适合在遥远的鬼界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谢衣握了握手上的翳影枝,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而又熟悉的灵力。谢衣的身形瞬间凝滞,猛地转头看向乐无异一行人果然是流月城强大的灵力搅起了漫天的黄沙,乐无异等人禁不住抬手挡了挡眼睛,谢偃持刀站在最前方护住几个小辈。谢衣暂时收起了回去的打算,走回到几人身边,心下略略考虑着来人是谁。漫天黄沙慢慢凝出实体,同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呵,呵,呵,呵流月城太阴祭司明川在此,尔等宵小,还不跪地相迎!太阴祭司明川,谢衣将这个名号在脑海里过了一边,无奈他离开流月城实在太久太久,对此人毫无印象。不过,谢衣偏头瞥了瞥谢偃,有他在,只要不是师尊本人,应当可保众人无虞。果然,谢衣看了看面前这座寒气四溢晶莹剔透的冰柱,谢偃继承了自己全部法术,百年里也未荒废修习,向来甚至比自己当时更胜一筹,对付一个流月城普通祭司,绰绰有余。只是,谢衣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流月城行事向来布置周密,此番前来应当不止明川一人。茫茫大漠,阒寂无声,却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那里!那里有两股好强的灵力!阿阮的惊声呼叫打破了这片宁静。谢衣站在原地,握紧了双拳控制自己不要颤抖。他知道来人是谁,也知道他意欲何为,这是他躲不开也逃不掉的过往。他想让众人赶紧离开,张了张嘴却又闭上,听不见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而已。暌违多年,一夕得见,当真令人心绪难平。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谢衣不禁朝前紧走几步,想挡在众人身前,直到看见沈夜目光直直穿过自己投向谢偃时才又反应过来,谁都看不见他,他也谁都救不了。谢衣的脸上,痛苦与彷徨交织,在月光下显得晦暗不明。他不甘心地试图调动灵力,手心里却只闪过一刹那的微弱绿光。谢衣的目光就在这微弱的绿光里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分明心绪一片混乱,五感却比任何时候还要清晰。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沈夜灵力的流动,清楚地听到了乐无异愤怒而又痛苦的呐喊,也清楚地听到了谢偃与沈夜的对话同百年前在捐毒的那一夜几乎一模一样。这样相似的对话,让谢衣心底漫生出庞然的恐惧,他一边预感到谢偃约莫会迎来和自己相似的结局,一边徒劳地劝说自己师尊已知晓谢偃并非谢衣或许并不会下杀手。他在这样两难的情绪里摇摇摆摆步履蹒跚,所有的坚定自持从容洒脱销声匿迹。他眼睁睁看着乐无异四人狼狈地与华月缠斗,眼睁睁地看着谢偃一边与风琊周旋一边分心照看这乐无异,可是他无能为力。谢衣忍不住闭上双眼,听着风声从耳边呼呼刮过,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离开这里回到鬼界,与前尘彻底告别,但情感告诉他不能够。他沉默地站在茫茫沙漠里,一动不动,月光穿过他的身体,没有投下任何的阴影。他听见谢偃让乐无异一行人趁隙离开,看见乐无异拼命伸手也未能触碰到谢偃分毫,看见谢偃用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姿势施展舜华之胄然后自爆偃甲他沉默地看着这些,一动不动,所以他也看见了,沈夜决绝地斩下了谢偃的头颅。谢衣的双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攥成拳状,手背腕骨青筋节节突起。他痛惜他不舍不是因巅峰之作不复存在,而是他从见到谢偃的那一刻起就打从心底里承认,谢偃早已不是一具偃甲,而是一个完整而真实的人。偃甲可以重造,生命却永不重来。他亲手造出了谢偃,亲眼见证他成为了一个奇迹,他默默地注视了谢偃这么多年,那几乎可以称作是他的亲人。然而这一切,在今晚彻彻底底的结束了。谢衣从来不后悔自己生前所做过的一切,破伏羲结界也好,叛逃流月城也好,身死捐毒也好,他求仁得仁,不复怨怼。然而,他未曾料到在他距他逝世百年之后,仍有这样几个人,牵扯进他的人生里。谢偃付出了本不应由他承担的代价,乐无异几人也因此而经历了本不属于他们的沉重的故事。此时此刻,已死去百余年的谢衣,突然不知谢衣这个身份该何去何从。一阵冷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