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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二)

    北风萧萧,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这是灵州罕见的一个冷天。

    空荡荡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整座城市仿若一座死城般,没有一丝生气。

    可马帮就在最冷的这一天,要送走两位举足轻重的人。

    鹿宁不知道翊王如何说服皇上的,不过,赦免令很快就颁布下来。

    那些出逃的兄弟,在得知叶孤鸣离世之后,相继返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天阴沉沉的,风一动不动的停在原地,天上的云朵好像脏了的抹布,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院子里四处挂着白色的灵幔,门前两盏硕大的白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门外的地上,洒满了黄色的纸钱,看上去有些阴森瘆人。

    灵州分号的大厅,再一次被布置成灵堂的样子。灵堂中并排放着两樽楠木棺材,前面立了一块牌位,上面写着“叶氏夫妇”四字。

    叶青峰披麻戴孝的跪在棺椁前,神情悲切、泣不成声。

    他本该作为家属,来答谢吊唁者。

    可自从灵州分号出事后,江湖上曾经的朋友,均断绝了往来、唯恐避之不及。

    此时,马帮的大门虽大敞四开,却没有一人前来吊唁。

    大厅中,唯有鹿宁带着众兄弟们,身穿素服、神情肃穆地在棺椁前,连拜了三拜才缓缓起身。

    身为马帮的元老、老帮主的兄弟、灵州分号的总管。

    身为天下第一刀法的创始人,堂堂男儿叶孤鸣,本该有个盛大而庄重的葬礼。让他很有尊严的和众人拜别,离开这个红尘间。

    可眼前的葬礼,草草地开始,落寞地结束。

    这位想做英雄豪杰的男子,到死也只是如鸿毛一般,轻飘飘地拜别了人间。

    与他爱了一辈子,却始终爱而不得的女子,一起携手而去。

    留下了一位他一直引以为豪,却无半点血缘关系的儿子。和一对任人评价的如烟往事……

    鹿宁站在牌位前,想着往事一幕幕,徒留无限唏嘘。

    转头看向满腔悲愤、无声落泪的叶青峰,想安抚几句,却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的……

    一想到这个善良正直、腼腆害羞的少年,本该和父母享受天伦之乐,却在不到一个时辰内,目睹双亲接连惨亡。

    任谁也无法接受这个打击。

    虽然,经过马帮兄弟的轮番开导和看护,叶青峰终于没有再提刀冲出门,去刺杀皇上,可他的眼中杀意未减分毫。

    鹿宁知道,他要去报仇只是时间的问题。

    看着叶青峰惨白的脸色,肿如核桃的双眼,鹿宁心有不忍。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峰,我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但我想你父母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要做什么傻事!”

    叶青峰捏着双拳,沙哑的声音想起:“少帮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父母为何会死?那日皇上为何会来?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想起翊王的嘱托,和渝帝毒死马慧兰时,冰冷无情的眼神。

    鹿宁不由得悲从中来:“青峰,我也不知其中原委。只不过逝者已逝,你不要再纠结真相如何了,这会害了你的……”

    叶青峰冷眼睨着她,愤然问道:“你是怕我杀了皇上,为父母报仇吗?”

    鹿宁蹲下身来,抓着他的肩膀,温言道:“你的父母不希望你那么做!那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而且你知道,我怕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你的!”

    叶青峰面沉如水,冷冷道:“你早晚会离开这里,又能看着我到何时!我现在无牵无挂、孤苦一人,已没什么可怕的了!”

    鹿宁拿出叶孤鸣的腰牌,放在他手上:“青峰,这是你父亲的腰牌,日后你要代替他守着灵州分号,与我一起管理马帮。你知道,我初任帮主,能信任的人不多。所以,你现在肩负重任,绝不能做傻事!”

    叶青峰紧紧攥着父亲的腰牌,神色凝重而悲切。

    他想起父亲虽然平日里有些严厉,尤其在武义上,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可现在他却十分怀念,每一个和父亲一起练武的时刻。

    他悲从中来,咬着牙说道:“承蒙少帮主抬举了!青峰无意做灵州分号的总管,也无能帮你管理马帮。父母的血海深仇不报,我此生妄为男儿!”

    见他如此固执,心意已决,鹿宁心中踟蹰不已。

    现在也许只有义父才能劝阻叶青峰。

    可她担心一旦说出所有真相,叶青峰会一时难以接受,怕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可看到他此时无亲无故、孤苦伶仃,一心只想报仇的样子,鹿宁又于心不忍。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要试一试。

    如果叶青峰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在,或许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心念至此,鹿宁幽幽叹口气,缓缓开口:“青峰,你并不是孤苦一人啊!你的生身父亲一直在你身旁,默默地关注你。你若前去送死,他一定会难过的!”

    叶青峰全身一颤,瞠目结舌地问道:“少帮主,你在说什么?”

    鹿宁款款起身,娓娓说道:“逝者已逝,我本该遵守他们的遗愿,不应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可现在我别无选择,希望你知道身世之后,能回到生父身旁好好生活,打消报仇的念头。”

    叶青峰缓缓起身,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鹿宁缓了口气,平静地说道:“青峰,其实你的生父不是叶孤鸣,而是我的义父鬼力赤!你是他与你母亲的孩子,也是义父唯一的亲生儿子。”

    “你……你在说什么?”一听之下,叶青峰惊得面如土色,身子颤了几颤。

    鹿宁抬眸望着他,浮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我没有骗你,你母亲当年和义父日久生情、私定终身,却不料被叶孤鸣看中。义父最看重兄弟情义,只好及时抽身,并撮合二人成亲。

    你母亲成亲后,就发现自己早有身孕。她不忍放弃这个孩子,便一直隐瞒下来,没有告诉叶孤鸣。可她把这件事告诉我义父了,两个人都决定,把这个秘密隐瞒下来。”

    叶青峰讷讷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惘然半晌,他才如梦初醒,喃喃道:“你说……你说我是老帮主的儿子!那为何这么多年,他从来不认我,也不来看我?”

    鹿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是不想认你,而是不能认你!他要保护你和叶孤鸣,不忍破坏你们现在的生活。其实他在心里……早就认了你!”

    叶青峰长眉一扬,冷冷问道:“早就认了我?我怎么不知道,他有认我?”

    鹿宁指了指叶青的宝刀,盈盈笑道:“这把鸣鸿刀是义父的祖传之物,是他的父亲传给他的。他没有将这刀传给托托,而是给了你,还将他的刀法全部教给你!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叶青峰恍然惊觉:忽然想起几年前,鬼力赤特地到灵州来看自己。

    当时鬼力赤放下手边所有事情,日日伴在自己身旁。白天里他教自己刀法,陪自己上山打猎,夜里他们二人就围在桌边喝酒谈心。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个被人视作战神的男子,对自己竟如此和蔼可亲、关怀备至,不由得感动不已。

    现在想来,原来他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叶青峰心中悲喜交加,声音已哽咽:“原来这世上还有我的亲人!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可是为什么,这个真相竟如此残忍……”

    他忽然想起叶孤鸣,胸口蓦地感到一丝心疼。泪水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不免有些伤感:“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义父已经知道了这边的情况,他很快就会过来!所以,你要振作起来,不能做傻事啊!”

    叶青峰擦了擦眼泪,低垂着脑袋,喃喃道:“他……会是一个好父亲吗?”

    鹿宁莞尔道:“我和托托与他毫无血缘关系,他都能将我们视若己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会对你关怀备至。你要对他有信心!”

    叶青峰的脸色稍霁,抬眸看向鹿宁,迟疑地问道:“那少帮主……你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鹿宁咬了咬唇,轻声道:“嗯,这里的事已经解决了,是时候离开了。”

    “那……”叶青峰把头垂得低低的,小声嗫喏道:“你还会再来看我们吗?”

    “当然。”鹿宁嫣然笑道:“有时间我一定会来看你和义父的!”

    叶青峰看着鹿宁,终于展颜,羞涩地笑了笑。

    安抚好叶青峰,鹿宁才疲惫的走出灵堂。

    一抬眼间,就看见那位眉目俊雅、温润如玉的男子,笔挺地立于院中,凝神瞧着几株迎着寒风,昂然盛开的腊梅,正自出神。

    凛冽的北风,吹拂着他鬓边的青丝,貂裘的风帽上落了一层细密的雪花。

    他却视天地与无物,一双清澈深邃的双眸中,满是疏离和淡漠。

    鹿宁陡然停步,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痴痴的望着他。

    狂风的呼啸声中,她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忍不住痴想着:

    花芳仪说的没错!

    这样雍容温和、如诗如画的男子,任谁一旦爱上他,都会难以自拔。

    或许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对谁都不在意。

    这几个月的分别,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惜思念反而蚀骨钻心。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做一个自私而快乐的傻瓜。

    可惜她还是冷静得可怕,执拗得不可理喻!

    一想到马慧兰的结局,随时会发生在翊王的身上。想到自己的爱会毁掉他的一切,她就不寒而栗、心痛如绞。

    鹿宁捂着胸口,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

    听到叹息声,羽枫瑾翩翩转过身来,轻声唤道:“宁儿!”

    鹿宁猝然驻足,努力挤出笑容,才转过身莞尔道:“殿下。”

    羽枫瑾大步走过去,抬手拂去她肩膀的落雪:“我知今日你心里不好受,又要打起精神强撑着自己,就想来陪陪你。怎么样,事情都办完了吗?”

    看着眼前柔情似水、体贴入微的男子,鹿宁心中苦叹:如果自己不是萤妃之女,他也不是翊王殿下,该有多好啊!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点缓缓了点头。

    羽枫瑾轻轻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屋去说说话吧。”一抹轻焰的连枝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