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第一的伴侣》（原著背景，清水，211104）
序 宇宙中风平浪静的一日。 闲来无事的伽古拉打开了家中的超宽屏幕，使用信号接收装置检索各种宇宙电视台。他握着遥控器一连切换了几个他熟悉的频道，此刻都在播放令他昏昏欲睡的家庭伦理剧。他再次按下调台的按键，屏幕闪动一下，跳入一片黑色，上面出现“正在检索”的提示。 伽古拉耐心等待了一两分钟，屏幕上终于再次出现画面——这是一个伽古拉此前从未见过的新频道，它的台标是一个三角形的巨大眼睛，黑漆漆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观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此时，这个频道正在播放下一个节目的预告。那是一档情感类纪录片，伽古拉并没有兴趣。但当伽古拉再次准备切换频道时，他忽然在屏幕上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伽古拉沉默了，把手中的遥控器默默放下。 这明显是一个粗制滥造的节目预告片，毫无任何精心设计的成分，只是单纯选取了几个正片中的片段拼接而成；字幕做得极大，摆放在画面中央，只是调低一些透明度，但仍然遮挡住了一些人物关键的脸部和动作；背景音乐和旁白也没有，只是间或加入了一惊一乍的唬人音效，震得伽古拉身体一颤。除此以外，影像内容也十分不清晰，镜头乱晃、人物常常出境，看起来拍摄手法极其业余——但也有可能是在非正常条件下进行的拍摄。尽管如此，通过几次一闪而过的脸部镜头与那套他再熟悉不过的黑色服装，伽古拉最终还是确认了镜头里的那个人是谁。 ——是伏井出K。 伽古拉撇了一眼右上角的节目标题，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一边笑一边用力地拍了两下手，起身从厨房端来了一杯热茶和一些日式茶点，准备好好享受这个节目。 【纪实栏目——宇宙模范伴侣评选活动】 预告片结束之后，正片正式开始，身临现场的主持人出现在了画面中。主持人站在一处人来人往的地方，他身后不远处有一扇巨大的门扉和一座标志性的浮雕建筑，尽管很模糊，伽古拉还是认出那是银河帝国的入境处。 【大家好啊！我是主持人H君。欢迎来到我台王牌栏目——宇宙模范伴侣评选。在这档节目中，我们选择了数对伴侣，对他们进行为期七天的跟踪拍摄，深入他们的生活，将他们相处的方方面面巨细无遗地展现给大家。至于最后的评选环节——选择权当然在您，亲爱的观众们！请登录我台网站填写问卷。参考了目前最权威的统计模型，我们的问卷设计得十分合理，包含了多个评价维度，标准全部量化，您只需要填写从1－10之间的数字就可以。最后，我们将根据模型计算最终得分，得分最高者当然会成为本次活动的最终胜利者。至于获胜的奖品——暂时保密。总之会是非常棒的东西。那么，期待大家的踊跃参与哦—— 在前几期，我们已经欣赏过几对不同的伴侣呢——他们的生活迥异不同、但各有精彩之处对不对？不过，在这一期，我们将迎来超——厉害的一对嘉宾。请大家看向我的身后……大家看到这标志性的暗黑风格建筑了吗？没错，我现在就在银河帝国！那么，这次的主角当然是——】 画面切换到一图文资料，主持人的解说作为旁白。 【——银河帝国的皇帝贝利亚与皇后伏井出K——锵锵——是不是超重磅的主角呢？非常感谢来自银河帝国的匿名联系人为我们提供了居留许可与拍摄权限。不过，由于各种原因，联系人要求我们这次拍摄必须隐秘进行。 说到隐秘拍摄，就召唤出我们熟悉的摄影师小哥吧，他的能力可是大有用处。】 画面切回到现场。镜头晃动了几下，摄影师取代主持人出现在了画面中。如果说主持人的模样只是个平平无奇、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宇宙人的话，这位摄影师可是会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他是一个类人的宇宙人，身上穿着一套短袖长裤的工装，他的脸部五官分布也与人类类似，只不过右眼缺失了，而他裸露出来的两只手臂上，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三角形的眼睛，眼球还在不断地转动着。摄影师从他的右臂上摘下来一只眼睛，怼到镜头前给观众看清眼睛的构造。眼睛离体之后仍然能够正常工作，它的背后伸出一根根蠕动的触须。 【摄影师小哥的眼睛可以作为独立的小型摄像头。等我们进入银河帝国之后，我们会将这些眼睛装在他们生活的地方。因为完全是生物构造，反而可以逃过电子检测装置的侦测。隐秘拍摄会牺牲一些清晰度，但我们保证，绝对不会二次剪辑，绝对真实。这就是我台所追求的。为了记录本真，我们会用尽一切手段。】 伽古拉眯起眼睛，心中了然。原来真的是在非正常条件下进行的拍摄……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征得当事人的允许……这群家伙胆子还挺大，竟然敢挑战银河帝国皇帝的权威……来自银河帝国的联系人？看来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为了某些利益偷偷出卖帝后的隐私啊……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 伽古拉拿起手边的通讯装置，接上宇宙网络，登上了这个电视台的官网。官网也是阴森森的风格，没有任何详细的介绍，只是在网站最下方不断刷新着当时当刻的收视率。由于这期身份特殊的主角，收视率不断攀升，看来宇宙人都对银河帝国的秘辛十分感兴趣。 ——不得不说一句，虽然不要命，但是，干得好！伽古拉心道。接着他在用通讯装置给托雷基亚发去了一条讯息，提醒他观看这档节目。数分钟之后，托雷基亚回复道：“多谢了。很下饭。” 伽古拉笑了。放下通讯装置继续观看节目。他对后面的内容十分好奇，他想知道他们的拍摄究竟有没有成功，是不是拍摄到一半就被主角发现了？ 现在主持人和摄影师已经成功进入了银河帝国。他们正在街上随机采访路人对银河帝国帝后的看法。 第一位是个喝得醉醺醺的宇宙人。他愤怒地对着镜头挥舞酒瓶。 “我——不——承——认——我根本不承认那什么斯特鲁姆星人有资格站在皇帝陛下的身边！”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当街大声叫嚷，把路边巡视的安保队都吸引了过来。为了躲避风头，主持人和摄影师匆匆离开，选择了第二位路人。 那是一位打扮十分考究的绅士，他的脸庞被遮挡在高礼帽之下，看不清楚。他用手扯了扯帽檐，缓缓说道： “我并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来这里拜访我的朋友……对了，请记得挡住我的脸。” “您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主持人追问道。 “……我不喜欢这个国家。没有了。” 主持人对着镜头挠挠头：“我们到现在还没有问出什么有趣的传闻呢……唉，前面有一些年轻人，让我们去问问他们吧！” 接受采访的其中一位年轻人握着话筒激动地说道：“我觉得——实在是太浪漫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婚礼的那天，那天是全国性的假日，我和父母朋友都去了现场……人特别特别多，他们就站在礼台之上……” 她身边的一位朋友接话道：“我当时也在现场！怎么形容呢，那绝对是我此生从来没见过的奇妙场景……我的意思是，除了那里，除了那一天，你不可能在其他地方看到那样的两个人站在那里……嗯……我的意思是，那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您感兴趣的话，或许可以在音像店找找当时的影像资料呢。” 说完，一群年轻人就嘻嘻哈哈地走远了。主持人总结道：“听他们这么一说，我真是越发觉得好奇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就会正式进入皇宫，在里面进行拍摄。联系人为我们提供了进入权限，希望一切顺利。” 主持人拿着权限卡片在镜头前展示，伽古拉没见过这种银河帝国的权限卡，不知真假。画面切换，他们已经成功进入了皇宫，并且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皇帝与众臣议事的宫殿，将摄像头安装在了隐秘处。 这银河帝国的安保是不是有点问题……伽古拉不禁感慨。眼见接下来摄像头被安装在了伏井出K工作的研究所，甚至是他本人的办公室，以及通往皇帝内殿的走廊上…… 看来这个来自内部的联系人权限还挺高的，伽古拉心道。 至于皇帝最私人的住处，那里他们确实是进不去了。主持人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们的节目是全年龄向，所以，太私密的内容我们也不便拍摄。”但他那副遗憾的样子，仿佛在说就算不能亲眼看到，也想在屋外听墙角。 伽古拉没憋住，一口热茶喷了出来。 第一日 进入正式的七天内容之后，主持人就很少亲自出镜了，只时不时以画外音作一些解说与评论。 主持人在皇宫附近的旅店下榻。一大早，他就从摄像师小哥那里接收到了影像。是皇帝陛下召开会议的画面。摄像头被安装在靠近宫殿出口的地方，拍摄到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头顶，与坐在王座之上的皇帝不甚清晰的身影。 会议讨论了大大小小一些事务，对于伽古拉来说十分无聊，他连着吃了好几块茶点。但他同时也庆幸他们没有在这种大型会议上讨论什么机要内容，否则岂不是向全宇宙泄露银河帝国的机密？ 会议内容繁多，流程冗长。主持人打着哈欠解说道：【看来这位皇帝陛下的耐心比传闻中要好上很多……话说大家有没有了解过皇帝陛下之前的故事呢？听说他当时仅凭一人之力就冒然进攻光……等等，我好像从镜头里发现了那位皇后殿下……作为斯特鲁姆星人，他的模样和气质和其他人真是大相径庭，非常显眼……在他发言的时候，让我们看看皇帝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大家会期待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眼神交流吗？】 镜头转动了一些角度，对准皇帝陛下。皇帝貌似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甚至不耐烦地扭了扭脖子。等伏井出K发完言，他只是轻轻一挥手，示意下一个。 【……或许在这种场合，他们需要保持一些距离吧……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就是他们之间似乎还保持着一种上下级的关系……】主持人的声音流露出失望。【在之前的几期里，我想大家都能发现，恩爱的伴侣之间，他们连眼神都充满了nongnong的爱意……对比之下，银河帝国的帝后……我好像还没有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总之，让我们接下去看看吧……】 会议结束之后，从研究所那里传来了影像。接下来的内容居然是伏井出K一直工作到了夜晚，直接睡在了办公室。主持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伏井出K依然在工作。 第一天的拍摄可以说是非常失败，主角之间除了工作，没有任何交流，更不用说同床共枕，相伴而眠。 在播放第二日的内容之前，节目中间插入了一段广告。伽古拉趁着这个间隙，去厨房补充了热茶。 第二日 第二日上午，银河帝国的帝后依然没有任何交流。主持人与摄影师在旅店呆到午后，决定再次进入皇宫实地拍摄。二人随处走动，竟然幸运地撞见了在花园里午休的贝利亚与伏井出K。二人赶忙躲进了他们身后的植被里，在他们上方的树枝上装了一只眼睛作为摄像头。 两位主角先是坐在长椅上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伏井出K在贝利亚面前拿着光屏一边滑动一边说着什么。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向贝利亚带着十足的歉意道： “抱歉，贝利亚大人，我似乎……可能会让您失望了。” 这在伽古拉眼中，是他很熟悉的一种伏井出K毕恭毕敬的模样——那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却仍然清晰得仿佛昨日。伽古拉有些恍惚。一晃几年，原来伏井出K和贝利亚之间，一点没有改变吗？ 而对于主持人来说，这样的场景超乎了他的想象。在后期加入的评价中，他是这样说的： 【在进入银河帝国之前，我也做过一些调查。我知道他们之间似乎和其他典型的伴侣不一样——不过，这确实太让我意外了。至少我从来不认为，能够结为爱侣的人，会以这样一种明显不平等的状态对话。】 贝利亚显然和主持人想的一样。他揉乱了伏井出K的头发：“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没有必要再这样和我说话。而且，你如果觉得科研的事情做累了，那就安心当我的皇后吧。” 伽古拉人是物非的慨叹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有被震惊到。 伏井出K愣了一下。他的脸有些发红，但旋即绽开明媚的笑靥。贝利亚理所当然地枕在了皇后的膝上小憩。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里，他们之间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 主持人和摄影师跟拍了他们一下午，已经完全受不了了。 【他们为什么能够沉默地呆上数个小时？我的腿已经麻木了】 说着，主持人往前一倒，尽管有摄影师抓着他，他的手掌仍然压断了树枝，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贝利亚猛地睁开眼睛：“谁在那里？” “快跑！” 趁着皇帝他们还未转过身来的时候，两个人飞快地从树丛里窜出来，往相反的方向逃跑。 伽古拉拍案叫绝，这种镜头你们居然也敢放出来？ 主持人他们一路跑回旅店。到了夜晚，他们发现帝后终于一同走进了内殿。主持人抚摸着心口，依然惊魂未定，并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听墙角的愿望，只希望装在走廊上的摄像装置收音效果能好一点。 他们在想什么？伽古拉悠哉地呷了口茶，腹诽道，皇帝的宫殿隔音效果怎么可能那么差？ 不仅如此，第三天一早，他们就发现，走廊上的摄像头消失了。 第三日 冒着可能已经被发现的风险，拍摄工作仍在进行。然而，第三日的拍摄结果并不进入人意。这又是主角二人毫无交流的一天。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他们却一个在研究所埋头工作，另一个批阅文件，甚至都没有用通讯工具交流一下。 【这种情况好像也可以理解……但我以为他们至少会作短暂的交流……】主持人评价道，【在之前的拍摄中，即便伴侣双方需要在不同的地方工作，但至少他们会在休息时间联络彼此，商量下班之后的事务。而这两位在工作上是不是过于上心了……也许……站在这样的位置上，他们不得不如此吧。】 这天结束以后，主持人罕见地表露了退却的情绪。 【太平淡了……说实话……我并不是说平淡不好。之前的节目里，我们所看到的，都是平淡而温馨的生活。很普通，但也充满了乐趣……我总觉得这里缺少了什么……我一时间想不起来。但如果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说真的我不想再继续了。我本来以为，在一个国家的掌权者身上，可以发现一些特别的地方，但现在看来，他们甚至都不如最平凡的人家……】 说到这里，主持人似乎也觉得自己草草下判断的行为十分轻率，便立刻转移了话题。 “对了，摄影师，你有什么想法吗？在如此无聊的时间里，让我们回忆之前拍摄中的趣事吧！你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件吗？” 摄影师小哥抚摸着手臂上的眼睛，似乎在从自己的视觉记忆搜寻场景。他声音低沉，说话慢吞吞的：“……我喜欢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他们不害怕我……” 闻言，主持人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我终于意识到缺失的是什么——是孩子啊，是对于一对伴侣来说，十分重要的一个存在。我们之前不仅是在了解一对伴侣，还是在记录一个“家庭”的故事。说到这里，我记得他们之间也是有个年纪不小的孩子，不过据说和双亲的关系不太融洽。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能否见到这个孩子呢？我们能否见证一个帝王家庭的相处模式呢？】 主持人的愿望在翌日就得以实现。 第四日，捷德回来了。 第四日 到了第四日，节目组总算等来一个大新闻——银河帝国继承人的回归。不过，这位继承人的行事风格显然十分低调——他以自己的人类形态在皇宫内活动，摄像机有在镜头里捕捉到他，但主持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一脸天真的人类男孩就是银河帝国太子，直到他进入皇室日常起居的宫殿，与帝后相见时，主持人才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太子归来，皇宫便准备了一家人团聚的晚宴。然而，从这时候开始，风波就没有止息过——是寻常人家经常发生的家庭矛盾，放到皇室家族里也称不上有多令人匪夷所思，毕竟大家都是有情感有思维的宇宙人；但即便如此，能看到帝王家庭如此真实的生活，也算是千年难得的机会了。就连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主持人，都一眨不眨地关注着画面，忘记解说（这一段所有的解说都以后期字幕的形式出现），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风波的起因在于捷德。捷德参加晚宴迟到了大约二十秒。就是这二十秒，使他与按照程序精准工作的机械仆人发生了冲撞。他撞倒了端着咖啡的AI女仆小姐，扰乱了之后一整套严密的工作流程——这都不是最严重的；伏井出K被激怒的原因是，一套心爱的雕花杯具被打碎，价格昂贵的古董地毯也被弄脏。这两样东西是世上仅此一件，无可替代。 于是吃饭的时候，伏井出K的脸色就没有好过，朝仓陆那不够优雅的用餐习惯自然也被他连连挑剔。这位银河帝国太子爷显然是被伏井出K训练出了一套条件反射，当听到伏井出K放下餐具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气的时候，他肩膀一抬，手中的汤匙落下，发出啪的一声，随即坐得端端正正，肩胛收得紧紧的，露出讨好的笑容望向伏井出K。 “朝仓陆，我说过的吧，时间的重要性——所有的约见，你都应该提到到达，而不是迟到。”伏井出K一口饭都没有吃，用餐巾擦着餐具，慢条斯理的动作中隐含怒气。“我早就说过，一个很小的疏漏，可能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后果，科研是如此，其他事情上也是如此……” “对不起，K……但是……但是我好像只迟到了一会儿……” 朝仓陆还想多辩解几句，但伏井出K的脸色愈发难看。“闭嘴。”伏井出K一瞬间拔高了声音，朝仓陆缩了一下脖子，不敢再说话。 “朝仓陆，你将来可是要为贝利亚大人继承银河帝国的，怎能如此不成体统……” “好了，你们适可而止。” 突然另一道低沉的声音插进来，所有人立刻沉默了。只有一个人能有如此的威慑力——那便是皇帝陛下。 “这种无聊的事情有什么好争论的。”皇帝陛下说，“捷德难得回来，下次注意点就是了。伏井出K，这是我贝利亚的儿子，他没有必要把每件事做得那么细致。” 【皇帝陛下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有些距离感——这是他的孩子，不也是皇后陛下的孩子吗？没想到银河帝国的帝后，也要在孩子教育的话语权上产生争执吗——这也不难理解，对于很多家庭来说，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我更好奇的是，他们会怎样解决这些问题？】节目里放出了主持人的解说。此时，屏幕之外的伽古拉也被吊起了兴趣：按照伏井出K那一贯顺从的性格，会怎样回应贝利亚呢？ 皇帝在制止了两个人之后，接着望向伏井出K的方向：“你是不是因为工作的事情，把自己搞得神经过于紧张了，伏井出K？”皇帝对伏井出K点点头，似乎是想示意他过来。见此，伽古拉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看来贝利亚这家伙是真的变了不少，对伏井出K好像很有耐性的样子，那家伙应该会高兴得不得了吧？一阵长吁短叹，他想着自己是不是马上要被秀一脸恩爱。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他的想象。 伏井出K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厉声道：“贝利亚大人，我认为，朝仓陆与您并不能相较。他的性子必须要改，否则难成大统。” 伽古拉沉默了几秒，接着拿起了通讯装置。 【－托雷基亚，看到了吗，伏井出K高光时刻。】 【－看到了，很适合配着爆米花享用。】 【－慢点吃，别噎着。】 伽古拉的视线重回屏幕。屏幕上，皇帝陛下并没有感到愠怒，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伏井出K，你工作太累了。” “我那是为了您——为了银河帝国！”伏井出K越说越激动，手放在胸前攥住了自己的衣服，“今天，朝仓陆摔碎的、弄脏的——那都是您与我一起挑选的东西。他今日能毁了这些，又如何不会有朝一日毁了这——”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了。他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松开抓着衣服的手，垂下眼睑，轻轻说道，“……抱歉，贝利亚大人，我失态了。您说得对，是我近日工作太累了……进展，一直不顺利……” “那就放弃吧，伏井出K。” 伏井出K猛地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您说什么，贝利亚大人。” 贝利亚缓缓说道：“你的那份报告，我看过了。我认为，成功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 “就算可能性很低，不去尝试的话，又怎么能肯定行不通呢？贝利亚大人，您……” “伏井出K，我并不想干涉你的工作，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想，有很多东西你看不到，但是我能看到。 “……这是眼界的差距。 “你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出现了什么错觉——我从皇帝陛下的话中感受到了一种冷酷。我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之间——他们之间真的有相等的爱存在吗。当然，说实话，我也曾对他们的结合感到不可思议，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巨大的种族差异。但是，既然决定制作这样一档节目，我是相信这种差异是能被克服的——那个答案就是爱。我们这档节目，就是为了去寻找不同形式的爱。前三天，虽然很平淡，我相信他们一定是恩爱，只是以一种很特别的形式。到了今天……我觉得，就算皇帝陛下只是想告诉皇后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但以这样直白的方式……是否有些不近人情呢？】 正如主持人所说，伏井出K的内心确实是受到了重创。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喃喃念道： “贝利亚大人，您是不信任我的能力了吗？” “伏井出K……” 皇后陛下离开座位，对皇帝行了一礼： “看来，我还需要更多努力才行……请恕我先行离开，这几天我都会呆在研究所。” 伏井出K背过身去，令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身形一如既往地笔挺优雅，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失落。但是在踏出宫殿的时候，他的脚下趔趄了一下，他晃了晃身体，用左手扶住自己的右臂，像鸟儿收起自己受伤的半只翅膀，强撑着身体，慢慢地消失在了镜头中。 第五日 在此前的节目中，从未出现这样真实的矛盾——大概是因为之前的节目拍摄是征得了当事人的同意，当事人尽量想在镜头下尽量表现得好一点。在第五日早上，或许是为了冲淡一点前一日的沉闷氛围，主持人和摄像师小哥出现在镜头前，来了一段插科打诨的对话。 “摄像师小哥，我觉得我可能要遭遇我职业生涯中的重大滑铁卢了。”主持人一脸痛心疾首，“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播出事故——我很担心，节目已经进行了一大半，要是主角两个当场宣布离婚，我们这节目应该也进行不下去了…… “不过，我们倒是可以改成‘直击现场，银河帝国帝后的离婚二三事’，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摄像师小哥先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继而试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用太担心……如果那样……他们本身就不合适而已……”摄像师小哥明显不善言辞，但主持人从那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中理解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主持人点头称是：“摄像师小哥真是一语中的啊。我想，我们需要给他们一点时间和耐心。说实话，夫妻吵架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他们能和好，不正能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深厚嘛——我突然想到了，我们这个节目可以稍稍修改一下思路：我们不一定要呈现一个完美的结果——如果是一对正在学习怎样经营婚姻的伴侣呢，这是不是同样值得我们去了解？在路上的进行时，有时会比抵达终点的完成时更加精彩动人啊。 “这么一说，我又感到期待了起来。那么，让我们把镜头切回到皇宫，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了什么事吧！” 第五日上午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贝利亚与伏井出K也没有见面。捷德跟在贝利亚身边学习银河帝国诸项事宜，他好像很是担心伏井出K，找到机会就要想劝说贝利亚几句。 伽古拉心说，年轻人就是有胆量，你爹这样子，你还敢劝他。 捷德倒真是不惧怕贝利亚，直接向贝利亚指出，他对伏井出K说那番话，实在是有些过分。 “父亲，您那样说，K心里一定很难过的——毕竟K一心一意都为了父亲。您那样，就好像完全抹煞了他的心意。”他抚摸着胸口，“以人类的这颗心，我想我能理解一点K的感受。K，他其实是很脆弱的……他是因为对您的爱，才会变得坚强；但他也很容易被摧毁。” 贝利亚看也不看他一眼，埋首于自己的公务中，只是随口回应：“我只是陈述了事实。” 捷德叹气：“父亲，我觉得您有时候……把K对您的付出看得理所当然了。您忘了吗，他是斯特鲁姆星人，他与您、与我都不同。我想，他一定很感激您给予了他现在的位置。他也一定在努力地想要接近您，想要使他配得上那个位子……所以，您应该要拉他一把呀，父亲。” 贝利亚停下了工作。 捷德继续说道：“您既然那样对他说了，我想您也明白他和您是不一样的……他一定也很希望您能帮助他，您应该能够给他助力的。” 贝利亚看向他的儿子——几年过去了，男孩的模样又多了几分坚硬，他在他面前，愈发变得不卑不亢，完全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他那双眼睛目光灼灼，里面燃烧着这个帝国的希望。 贝利亚略一颔首：“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之前就和伏井出K说过了，他如果不想做科研，完全就可以做银河帝国的皇后——那意味着他什么都不需要做，而只是作为帝国的脸面和象征——他还要有什么不满吗？” “不是这样的，请您再也不要对他说这样的话了。您应该知道，比起陪伴在您的身边，K最害怕的，应该是他无法为您做到什么。 “您应该更多鼓励、赞扬他的工作，父亲。您不是应该完全放手，而是——拜托了，拉他一把吧，父亲。 “他一直仰望着您，父亲。但他也希望您对他伸出手…… “他在等着您，父亲。” 按照捷德所说，下午有一个需要帝后出席的活动，是他们和好的机会。在那个时候，捷德也会去劝说伏井出K。 下午的活动是一场著名宇宙剧团的非公开表演，这个场次只有帝后以及一些要臣可以参加。于是，想要去跟拍的主持人和摄像师小哥就被拦在了剧场外面。本来，他们想试图联系一下那位在银河帝国的联系人，但对方似乎失联了，毫无音讯。 主持人小哥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剧场外的海报。他突然拍了拍摄像师小哥的肩膀，一脸胸有成竹：“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是我老东家啊！” 此时，节目上打出了一行小字，介绍了一下主持人的工作简历，原来他曾在这个剧团工作过。 总之，经过一番游说，节目拍到了一点剧场内的画面——然而，并没有很多有价值的内容。剧场内部本身就是不允许拍照和录像的。至于在观众席上的贝利亚和伏井出K，他们的座位隔得很远——因为伏井出K是被捷德从研究所硬拉出来的，他本身不情不愿，在进入剧场之后，特意坐在了最角落里。 不过，他们奇迹般地展现了作为伴侣的默契——在表演进行到一半居然睡着了。贝利亚是因为对表演没有兴趣，极其无聊；伏井出K纯粹是因为疲劳。在此处，节目组打出了一段巨大的警示标语： 【要好好尊重他人的表演哦，请勿模仿！】 伽古拉则录下了这精彩的一段，足够他用来揶揄伏井出K好一阵子了。 整场表演，捷德也完全处在状况之外。他坐在中间的座位上，一直观察两个人。在演员谢幕的时候，贝利亚先被掌声惊醒，捷德窜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于是，最后伏井出K是被皇帝陛下抱着走出了剧院。 伏井出K窝在贝利亚怀里沉沉地睡了一觉——至于后面的内容，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啦！ 第六日 对于第六日的内容，节目组只是打上了两行字幕： 【我们仍未知道那天银河帝国帝后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古语有云，床头吵架床尾和。】 第七日 第七日一开始，是主持人和摄影师在旅店收拾行李的画面：“一晃七日就过去了。是时候和银河帝国说再见了。说实话，我还没好好在这里逛一逛，回去之前，我们去街上买点伴手礼吧。” 接着，镜头切到皇宫。画面中很明显是贝利亚工作的地方，捷德站在贝利亚身边。他的皇后则坐在一边，翻阅着一本很大的书册——观众很快就知道，那是一本相册。纸质相册，在这个时代，算是很复古的东西了。 “朝仓陆，你过来。”伏井出K对朝仓陆招招手。朝仓陆知道，伏井出K是想让他坐在他身边，他便跪坐下来，伏在伏井出K的膝头，像一个真正的小男孩，偎依在母亲的身边。 朝仓陆知道，他是在弥补缺失的童年。 伏井出K对此没有任何地反感，倒像是已经习惯了。他手中的相册翻过一页，朝仓陆突然笑起来：“是我主持婚礼的照片——那时候的我，看起来好青涩啊。 “……我突然很想看那个时候的录像。K，我们一起看好不好。”朝仓陆蹭了蹭伏井出K的膝盖。 “……嗯。” 节目以一段真正的婚礼录像结束了。正如银河帝国的居民所言，是节目组从音像店淘来的录像带。 是礼炮轰鸣、彩带飘扬、人声鼎沸的举国庆典，是对着宏伟的宇宙布景宣誓爱与忠诚的结婚典礼。身着红色披风的皇帝立于城楼之上，俯视银河帝国的臣民。他慢慢回过头去，向从幕帘之后缓缓走出来的伏井出K伸出了手。 “我向宇宙宣誓，我将接受你的一切。” 尾声 “你看，那不是伏井出K吗？” 主持人和摄影师小哥抱着装备在银河帝国的街道上闲逛。迎面走来一个高挑的身影，他身上的红色披风是他地位的象征。忽然有个卖花的小女孩从路边跑了过来，她提着花篮，怯生生地向伏井出K推销自己的话。她好像并不认识伏井出K，虽然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好奇的人群。 “您要买花吗？ “如果您觉得幸福的话，拜托了，请买一支我的花的吧。” 伏井出K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他认认真真地在看了一番，从花篮里挑出了一支红色的花。这种花十分特别，它的叶子是红色的，像一把扇子平展开，闪烁着蜡质的光泽，中间黄色花朵，以穗状生长在柱形的花茎上。 伏井出K付了钱，将花抱在怀里。他挺拔而立，红色披风的下摆正如手中的花朵一般，在地面上展开，十分热烈地开放着。 他对着小女孩回眸一笑。 “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完） 后话 最终的结果以及粉丝来信 节目最后，获得第一名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妇，夫妇俩都是有名的学者。银河帝国的帝后以微小的分差名列第二。但是，作为节目中最特殊的一对伴侣，节目组收到了很多了观众评论。特此摘录几条： 【没想到，斯特鲁姆星人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无能嘛……既然他真的那么为银河帝国着想，那我就勉强承认他吧！】 【我不喜欢这个国家。我不认同它曾经是建立在侵略与掠夺上的。但是，银河帝国的帝后确实与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我能看到一种改变……仅仅在这一点上，我是认同的。】 【我看到了很现实的东西——那就是在所谓的浪漫之后，我看到了他们为这个帝国作出的努力。我想，在他们结为爱侣之前，他们一定先成为了他们自己。】 【（特别标明：记得给我匿名）看到了曾经老友的成长，我很欣慰。他可是比之前温和、有耐心多了。不过，我没被邀请去他们的婚礼，我真的很遗憾啊……】 【（特别标明：来自o－50）：朋友，你做得很好。我太喜欢看你呛贝利亚的样子了。下次再一次喝咖啡吧。】 ＊＊＊＊＊ 当然，这个结果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即便银河帝国只得了第二名。大量的投诉信被寄往银河帝国。比起隐私被全宇宙直播，伏井出K对贝利亚大人被质疑这件事而更感愤怒。 “贝利亚大人光明磊落，怎么可以质疑有黑箱cao作呢！” 另一边，斯莱发现自己的权限卡被偷了。内鬼来自科技局，原来是想挣点外快，所以把帝后的隐私卖了。总之此人下场一定很悲惨，按下不表。 节目之后，这个电视台的关注度大涨，不仅拉到了赞助，新节目企划也定下来了。不过，这个新企划是赞助商指定的。 “为期十五日的死亡之地极限生存之旅？——等等，赞助商是—— “银、河、帝、国？！” 主持人抱着摄影师小哥欲哭无泪。 “要不你和我一起回我老东家干活吧……” ＊＊＊＊＊ 又过了一段时间，伏井出K收到了节目组特别赠送的第二名的奖品： 宇宙最大游乐场的终身VIP。 “可是，根本没有需要这个的人了啊。”伏井出K无奈。 “那就再生一个。” 贝利亚淡淡道。 （全文完） 后记： 为什么不让贝伏成为宇宙第一的伴侣呢？ 一方面，我希望他们是足够特别，而并不被人理解的存在。所以，他们必然超越了所有既定的规则。 另一方面，我也在文中借角色之口说了。这个主题更关注改变，更关注一个进行时的状态。 他们可能终有一天会成为“第一的伴侣”，但我更希望那是一个永远、永远、永远永远也无法抵达的理想乡，只教人魂牵梦绕，不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