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涉相君，你说、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因为这个人平时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完全不过脑子的胡扯，过了一会儿、才给出了正确的反应，“是要为新片取材？” “你还真是喜欢用问句来回答问句，我才不会用人生啊之类无聊的东西来凑时长。” 不不不、无论从哪个视点来说，那种话题都是很严肃、值得讨论的吧。 不知有没有看出自己的腹诽，男人用食指敲着桌面，自顾自地道： “我人生的意义就是守护禁忌的恋爱，这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但涉相君你又是为什么而在这里？” “……你难道失忆了吗。” “的确你是我的御用摄像师啦，事到如今让我去适应别人也太过分了。但是对你来说不是这样吧？和那时候不同，你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你的意思是、我完全可以把你甩了？” “是呀，因为涉相君对恋爱完全没兴趣嘛。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做吐槽役，我是看不出你对此有什么爱好啦。” 男人大大咧咧地道，回想起来，自从和这家伙第一次见面起，他就是这样有话直说，仿佛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感到恐惧，虽然自顾自地说不能失去自己云云，但也看不出他有挽留的意图。于是，也以毫不客气的态度予以回击： “我没有特别的执着，也不算无事可做。但我不干的话，你又要去拉着别人干，为了不知是谁的下一个受害者着想，我也不可能放心地落跑。” “诶——涉相君的说法好过分——” “不能放任会诱拐高中生的变态自由行动啊。” “过分过分——” …… “哼、呵呵。” 不由得轻轻地笑出了声，但是，却没有了想象中附和大笑的爽朗声音。涉相愣了一下，才揉着微微发痛的太阳xue，打开床头灯，缓缓地坐了起来。 地下室没装时钟，自然也没有可以观察天色的窗户。但是，应当已睡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证据就是空气中nongnong的潮气。今早的天气预报说深夜或有大雨，现在这森冷的寒气已经侵入了地下室许久，显然是已下了很久了。 他面无表情地扫视四周，过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从铺了厚厚一层被褥的床上爬起，摸索到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了起来。他的视力从学生时代起就不太好，如果不戴眼镜，是五米外男女不辨、十米外人畜不分。又用力摇了摇因寒气侵入和睡眠疼痛不止的脑袋，他的眼神才渐渐恢复清明，变回了常被丈夫称作“虚伪”的模样。 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但打开门还嫌太早了。反正即使是被剁成rou酱，切得rou松一样碎，丈夫也不会轻易地死去，虽然花费的时间会稍微有些长，但最后总能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颐指气使地命令自己。 没错，川上拓江这个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贪慕虚荣、容貌出众的男子。真理法庭补充的背景材料中提到了，他是一名叫作川上富江的女性的衍生物，性格与对方有九分相似，并非是完全相同，但体质则一样特殊。即使被分解至细胞层面，也绝不会死亡，不仅如此，还能借机繁殖，增加个体数目。涉相初听说时，觉得就像加强版蚯蚓一样，蛮有趣的，但将这种生物当作伴侣，就格外地辛苦了，他根本不知道在拓江外出的时候有没有不小心划破手指之类的，没准他早就在外头新增了十个八个丈夫，只是玩得太疯了，都没来得及回家。 涉相原以为自己能忍耐得更久，他忍过了拓江的辱骂、性虐、殴打，反正大多数时间都没什么杀伤力，但是，将对自己的这种莫名的怨愤转移到别人身上，就是他所无法容忍的了。 因此，稍稍报复了一下，这个世界，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吧。不知道真理法庭的那些“公正”的审判官们会做出怎样的评价，反正自己终归不会有什么好待遇就是了。 川上拓江拥有神秘的、能够令人疯狂地爱上他的魅力，虽然涉相是没有感觉，但看周围人的反应，的确是如此，一点也不掺水，若没有自己从中斡旋调和，他恐怕老早就被爱慕者们大卸八块了。眼见小镇中积压的沉重气氛已达到了临界点，涉相便独自一个躲入了预先布置好的隐蔽地下室内，拓江遭受到攻击后，必然会往家里逃，只不过、他再也见不到自己那任劳任怨、会替他摆平所有麻烦事的妻子了。 梦到了一点过去的小事，涉相此时的心情算不得很好。那些无聊人士是把他误认为是导演，才安排了这些故意折磨人的勾当……但真正的导演现在在哪里，涉相也不知道。那是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涉相也只有工作时间才能与对方见面，其他时候，导演就随便把他安置到哪个世界，等到下一部片子要开拍，才会来接人。因此，就算他正一无所知地在随便哪里游荡，对涉相被“收监”的事实浑然不觉，涉相也不会觉得奇怪。 也不知那家伙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法庭逮到……起码得觉察到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做些防备。 涉相心事重重地穿起外衣，整理仪表。他今天没有再穿西装，换上了一身宽松的休闲服，接下来有不少体力活要干，更何况，外面的景象恐怕是相当“好看”，虽说价钱的贵贱只是一串数字而已，让喜欢的服装沾上脏东西也着实影响心情。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外面也该完事了……” 他转了转手腕，习惯性地想要扣上袖扣，却扑了个空，只得尴尬地咳嗽一声，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才挺直了脊背，若无其事地攀上梯子，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已翻遍了这个过于庞大的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猩红的液体在地面上肆意蔓延，勾勒出不祥的图画。过去，曾有过类似的经验吗？ 曾有过，被人追逐、伤害、分尸的经验吗？ 然也，已经不愿再忍受了……那种感觉，我已经受够了！对于人这个物种与生俱来的丑恶，已经充分地体会到了！无论试验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模一样的啊！现在也是，用斧子锤子锯子刀子，用手边能拿到的所有凶器，来凌辱、践踏、分食我的身体！就是爱到了这样的程度，虽没有什么原因，但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这样无差别地表达着深爱。不惜把对方杀掉也要贯彻的，正是那血淋淋的真爱。 如果，爱是这种东西的话，是这种比之阴沟里的蟑螂还要恶心的东西的话…… 那种东西，我绝对不要。奢侈品不是真货还比不过垃圾，但唯独对感情，在心底隐隐期望着，伪物的存在。唯一给了我虚假的爱情的、那家伙…… 存在是虚构的，行为是虚伪的，从那凉薄嘴唇中诉说的衷情是虚假的，甚至不需刻意留心去判断。说到底，那家伙也从来没想过要粉饰自己吧，每次注视那双平静的眼眸时，都仿佛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一般，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如一朵不堪摧折的艳丽红花，青年背靠着主卧室的门，缓缓地滑到了地上。饥饿的鬣狗循着血液的芬芳，一时半刻就会寻到此处，而这布置得相当温馨的、以暖色调为主的室内，依然是空无一人。 “呵呵、呵呵哈哈……” “真是豪快！爽快！你到头来也是忍不住了啊！比我想象中更加沉不住气嘛、这个假道学！” 他痛快地大叫大嚷，丝毫不在意被门外的追兵注意到的后果。他已没有了要刻意隐藏自己的理由，既然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房间都没有，想必那家伙一定是费尽心机地藏到了个他笃定别人肯定找不到的鬼地方，那再四处奔走也是徒劳无功，自己也就没有了再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的必要。 不、本来，他就是想死也死不掉的，如果还苦苦挣扎，也太难看了。 川上拓江第一次见到涉相时，意外地并不讨厌，或者说涉相实在不是个会让初次见面的对象感到不适的男子，但正是因为感觉不讨厌，所以才会讨厌。这个即使被安排做一个陌生男人的妻子、也依然能露出矜持得体笑容的人，终究有一天……不、过不了多久，也会变得面目全非；这张文弱从容的脸，又会扭曲成个什么狰狞丑陋的模样呢。 “结果、完全没变啊……这个顽固的家伙……” 那双眼睛始终忠实地映照着自己的样子，没有蒙上半点迷恋或痴狂的阴影。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美貌的青年便轻轻勾了勾嘴角，怡然自得地闭上了眼睛，身后踢踹破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却仿似无知无觉。 是啊，在最后一刻，在脑中慢慢地去回想和那家伙的争斗，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