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呦呦鹿鸣
嗖——！ 一支穿云箭破风而来，正中一只小鹿的喉管，棕毛软腿的小东西甚至来不及哀嚎，便甩在了地上，踢腾几下小腿儿，抽搐着不动弹了。 吱吖的弓收起，一双雪亮的大眼睛在林叶的阴翳下溢满了喜色，柔弧的鼻尖挂着汗珠子，滴在花瓣也似的唇上。少年跑的急了，羊奶一样娟白嫩滑的小脸儿腾着傍晚的云霞。 “好——！！！宁哥儿射得好！”略远处一结结实实的小伙子甩着手里的马鞭打圈，嘴里欢呼个不停。 “二阿哥射中了一只鹿！二阿哥射中了一只鹿！”随行的侍卫一个接一个，高声呼传着，更远处的人群里，有人唏嘘，有人叹息。 “嘁，不就是只鹿，要不是刚才日光晃了我的眼……”红衣的少年一脸不屑，把个雕弓按在马背上，蔑着眼睛不高不低的嚷嚷。 “哈哈，诺敏，射不中便是射不中，关这日头什么事？”禧恩放下马鞭，抓起领口就扇起风来，还不忘咧着嘴调侃。他今年才八岁，刚上校马场不久，尚不能张弓搭箭。诺敏大他一岁，瘦巴巴的身子个儿却不低，可惜每射必空，次次都说是马惊了猎物或是弦绷得不紧。 “宁哥儿——宁哥儿——”不待诺敏回嘴，禧恩摇着手臂冲来人呼喊起来，少年牵着马，拖着鹿腿，从半高的草丛里趟过来，嘴角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禧恩下了马，拨开草丛迎了过去，“哇宁哥儿，这个鹿儿好沉呀！”旻宁笑着，双手吃力地托起来，递给他，“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切。”诺敏不满出声，旻宁下意识抬头看，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却让上翘的嘴角一下子冻伤了。“驾！”诺敏白了一眼，猛地一挥马鞭，卷着杂草扬长而去。 “别理他”禧恩拽过缰绳，“今天宁哥儿可是头筹，皇上一定要好赏。” 旻宁跟禧恩走回赛场的时候，八旗子弟已经陆陆续续回得差不多了，有些射到了小兔小鸡，有的空手而归，禧恩兴高采烈举着旻宁打中的小鹿，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旻宁第一次经历如此场面，万众瞩目，热情如火，倒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高台上白发苍苍的老者更是喜笑颜开，对着一旁站立的几位王爷欣慰地笑道：“这宁儿啊，最是腼腆。” “是啊是啊，宁儿最是乖巧。”“今日宁儿拿了头筹真是未来可期啊。”做叔伯的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附和地却是很快。 “你说呢，颙琰，怎么不说话？”乾隆笑意盈盈，也是一双含情目一样的眸子垂视着他的十五子。 颙琰抬了一下头，黑曜石式的眼珠子端庄又深沉，旁边的永璘眼疾手快，向后退一步，才让高大健硕的颙琰稳稳当当龙骧虎步一般走出来对答。 “回皇阿玛，”颙琰拱手，略微欠身，“托皇阿玛鸿福，宁儿才能平安归来，略有所获，小小把戏，实不敢当此盛誉。” “哈哈哈，好好。”乾隆对嘉王爷的稳重与谦逊向来十分满意，点了点头，颙琰会意，退步回原位。 “颙琰过谦啦！今天只有宁儿打到了大件儿，已经是这群皇孙里最出色的啦！” 此话一出，下座哗然，九五至尊金口玉言，皇上此前已对旻宁格外青眼，今日又当众夸赞，难不成……众人的目光悄悄聚在嘉亲王身上。颙琰用余光扫了一眼，低垂的目光深不见底。 侍卫把鹿高举头顶，送至乾隆座前，旻宁快走几步，单膝跪下，朗声答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孙今日蒙皇玛法鸿福，获鹿一只，献与圣上。” “好好好，乖孙儿，快到皇玛法跟前来”乾隆眉开眼笑，伸手招呼着旻宁。旻宁闻言，怯生生抬眼看了看颙琰——他的生父，而他的阿玛巍然不动，面容沉静如水，难以窥测分毫。 旻宁思量片刻，只得起身，健步走到爷爷跟前，乾隆爱怜的摸着他光亮的小脑门儿，略微混浊的眼睛却像化不开的方糖。旻宁笑得端正却不拘谨，他打小便跟皇玛法最为亲近，连“宁”字都是皇玛法御赐的。乾隆揽过他的猫腰，让旻宁坐在自己腿上，圆敦敦的小屁股和沉甸甸的一坨rou，却让乾隆实打实伤感起年华不再。 台下窃窃私语，暗不可闻的sao动。颙琰眉间略有怒火，压着声音呵斥道：“宁儿，快下来，不可放肆。” 旻宁一听，赶紧从爷爷腿上跳下来，给爷爷的龙袍褶皱整理好，垂着脑袋站在原地。 而乾隆也只是温柔的看着，清了清嗓子。 “朕御极天下，已是五十六载。” 众人收了七嘴八舌，竖起耳朵等着此次秋狝最后的彩头。 “今日有此孙儿，初围得鹿，比朕当年还小两岁啊 ，朕心大慰。” 乾隆大手一挥： “赐黄马褂、花翎。” 赞叹之声此起彼伏，旻宁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抿着嘴红着脸。 王爷贝子中外臣工纷纷向颙琰伸出大拇指，颙琰略微欠身，微笑以复。 “历此幸事，朕心大快，着赋诗一首。” 下座书吏纷纷提笔。 “尧年避暑奉慈宁，桦室安居聪静听；” “老我策骢尚武服，幼孙中鹿赐花翎；” “是宜志事成七律，所喜争先早二龄；” “家法永遵绵奕叶，承天恩贶慎仪刑。” 像是一颗闷雷在诸王爷心头炸开。永瑢，永旋，永瑆，颙琰和永璘都像打了钉一样桩在原地。家法？承天？皇阿玛……什么意思？连他们兄弟的“永”字辈也不提，却从“绵”字辈起，不禁让人联想到圣祖康熙爷青睐好圣孙的传言。 外臣们只顾着鼓掌夸赞，各种曲折皇族却是一清二楚。 而颙琰的脑海、耳畔更是嗡嗡作响，甚至逼得呼吸都有些急促。直到清脆的童声在渐渐平静的人潮里响起。 “谢皇玛法天高地厚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旻宁捧着黄马褂和顶戴花翎，跪在圣阶前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