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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

    

生病



    周玉赶走了季芳,心情并没有变得好,反而更加低落。幸而不久杨氏就回来了,坐在床边继续陪伴她。周玉一看到母亲,什么伤心都从心底涌出来了,眼泪汪汪道:“娘,我后悔死了,后悔死了嫁给他家里,现在这个样子,那边也呆不下,家里也回不去。我想回家,娘,你去找媒人帮我退婚吧,把他家的彩礼都退给他们,这婚事不算数了。”

    杨氏早知道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为难说:“可你现在这样,怎么也等病好了吧。”

    周玉哭道:“我不要等到那个时候了,你现在就去找他,反正你跟他们说好,等我好了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杨氏觉得女儿现在身体难受,心情不好,冲动起来,下的决定恐怕是一时脑热,怕她将来会后悔。只得安慰她,答应明天就去找媒人,跟褚家退婚。周玉听了她的保证,才肯安心睡觉。杨氏守在床边照看她,听到她梦里还在掉眼泪,嘴里念叨着什么,一会说胡话,一会又哭个不住,杨氏听的难受不已,不住的想叫醒她,然而怎么叫都叫不醒。

    季芳坐在马车上,拿手帕捂着额头出血处。马车中也没有灯,黑暗中他睫毛湿润,他那眼睛生着光,他那脸色是雪白的,好像从冷水里捞出来似的。

    阮裎一向看他是冷淡傲慢,还没有这么仓皇狼狈过,侧眼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季芳听到他笑,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转过头闭上眼睛,靠到车厢的枕上,假装不知。

    阮裎莞尔,敛了笑,伸手去搭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侧头对着他,眼睛深深地注视他眼睛:“你睁开眼,看我。”

    季芳睁开眼看他,阮裎笑了笑,叹息了一声,松开了他手又坐正。

    阮裎其人家中富有,屋宅遍地,狡兔三窟,到处都有居室,连周玉住的那处宅子都是季芳跟他借的。他最近看上了一女子,刚弄了进门,怕家里母老虎闹,背着夫人养在外室,因那女子甚美,特意叫季芳去,想跟他炫耀炫耀。

    季芳对女子一向是无兴趣,懒也懒得看,阮裎不答应,非把人叫了出来。

    季芳一看,有些意外,这人模样跟周玉竟然有几分相似。相似程度并不高,只是偶尔那么一眼有一点点像,不过还是有点新奇。阮裎看他果然看傻眼了,满脸鬼笑,促狭道:“她叫柳园,是我在江都认识的,她跟你像不像?我就是看她跟你特别像,我就把她弄来了。”

    季芳提着酒壶,仰头饮了一口酒,侧眼白了他一眼:“正主就在这里,给你看给你瞧,用得着要这种赝品吗?”

    阮裎嗤嗤笑个不停,伸出手去搂他,脸蛋贴他脸道:“不得了了,这人吃醋了,怕我有了新欢冷落了他。”

    季芳是有点酸,自己从来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个能知心作伴的女子温暖体贴他,只能跟阮裎等人男不男女不女的混闹,回到家就是形单影只。阮裎却总是能东一个西一个的养人,这个也体贴,那个也堪怜,他心里很不快活。

    他不快活,脑子里时不时浮现出周玉,更不快活,一口接一口的饮酒。

    季芳独自喝酒,不想跟人说话,阮裎又非要纠缠,他一壶接一壶的喝酒,渐渐就喝醉了。阮裎喝的头昏眼花,看到季芳倒在席上,遂打了个酒嗝,叫人拿了张薄被来,爬过去给他盖好。

    阮裎想跟季芳一起睡,又舍不得柳园,想跟柳园一起睡,又舍不得季芳,想了想,干脆让柳园躺右边,季芳躺左边,他自己躺中间,撅了屁股呼呼大睡。

    季芳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睛,阮裎跟那柳园还在酣睡,衣衫不整地搂了一团,一看就是昨夜没干好事。

    他莫明的感到一阵厌恶。这厌恶不是针对阮裎,也不是针对柳园,说不清的,只是突然对一切都感到了陌生和厌烦。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以前哪怕是跟其他人不合,跟阮裎总是没有嫌隙的,此时突然看阮裎也感到生疏。

    他独自出了门,也没给阮裎打招呼。一个人走在街市上,日头非常毒辣,晒的人浑身发痒,头上的伤被汗渍过,痛的更加厉害。他沿着河走了一会,眼前有点发黑,很快便受不了了。看到街边有供赁的小车,摸着身上没有带银钱,走过去,解了腰配雇了一辆小车。

    他想去看看周玉,走了一半,想想又算了,调转车头,又回了自己家。哪知道褚家也已经乱成一团,倒跟周玉无关,而是他的女儿大英突然发起了高烧。他昨夜不在家里,他妻子周氏到处找人,找了一晚上没找着,此时看到他回来,气的让丫鬟把门关上不许他进。

    丫鬟看他面色不善,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哪里敢拦他。季芳走到床边,却看周氏在哭泣,女儿大英在昏睡,小帐子放下来,屋里全都是药味。

    季芳惊了,连忙询问周氏是怎么回事。周氏哭道:“你还晓得问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人影都不见,你好意思问。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夜没进水了。”

    季芳这才害怕,连忙又说找大夫又说怎么样。大夫周氏早就找过了,办法早就想尽了,哪里用的着他来说,现在不是已经想不到法子了么,周氏就只是哭。季芳见此状也焦虑不已,心痛如绞,然而没有办法,干看着着急罢了。

    夫妻俩一行垂泪,周氏本来责怪丈夫,哭了一会,看到他伤心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心有不忍。又见他脸上受了伤,身上也是脏的,又让丫鬟端了水来,拿着帕子重新给他清洗了一下脸,口气软下来很多:“昨天下午才发的烧,就是一直不退,前天还好好的,也怪不得你,你也别自责了。”又说:“你昨天去哪了,到处找没找着,还弄了一头的伤回来。”

    褚暨本来还在担忧周玉,这边突然又说大英病了,一时也不知道关心哪头的好。这边看了一回大英,感觉情况有点严重,那边杨氏又遣了媒人来,说是周家那头提出退亲,问他怎么回复。

    几件事情搅在一起,褚暨一时也无头绪,一着急,头痛又发作,脑仁被斧头劈过似的,完全没有办法思想。

    他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关上门,在房中枯坐了一下午,头痛欲裂,脑中塞了一团乱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抬头看窗外时,发现天已经全黑了。

    走出门去,夜晚空气微微发凉,院子里一个仆人都没有。他静静地立了一会,听这附近青蛙和知了的鸣叫。

    周玉清醒了一回,到夜里又病情加重,高烧寒噤,呕吐抽搐,杨氏翻来覆去,不断地用热水给她擦身,然而也没有好转,到天明时又吐泡打摆子。杨氏已经吓糊涂了,一边给她擦脸是一边哭:“你这糟糕孩子,你是要怎么样啊?你要吓死为娘吗?”哭的泪流成河。

    一整天,她没有再醒,高烧也不退。汤水都喂不进,喂什么吐什么,人是一点生气都没了。杨氏就不断地拿水给她擦身,硬将汤往她嘴里灌,一边灌,一边擦吐,一边哭,哭的肝肠寸断。

    杨氏一天也几乎没吃东西,守在周玉床前,看着女儿落泪。守到半夜的时候,下人进来告诉她,褚暨过来了。

    褚暨进了屋子,看到床边抹泪,哭红眼睛的杨氏,又看到躺在床上的周玉。他那硬了半个月的肠肚中感到一种激烈的涌动,酸的他要呼吸不上来。

    他屏住呼吸,走到床边,注视着枕上那张脸。她瘦了,脸蛋苍白,脸上长了好几个水孢,没有丑,只是看起来特别可怜,像个孤弱无助的小孩子。

    单只看着这张脸,他还是难以将她跟那个孩子联系起来。褚暨注视着她,想起的竟还是第一眼看见她时的模样。

    他本来对纳妾之事是不太热心的,直到看见那少女走到跟前来行礼。绿衣黄裙,乌发长眉,明眸皓齿,面上有点羞又有点笑,一双眼睛低着,聪明活泼的像小鹿儿似的,他那心顿时就被她吸引过去了。几十岁的人了,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样,心心念念地讨好她。

    也许是经过这段日子的冷静,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反倒不像一开始那样激动了。他看着她的脸,长久地不说话,他有些迷惘的发现,他对眼前这个人,竟然没有一分一毫的血rou之情。

    真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孩子没了,他难过了许久,然而早就过去了,他心里已经默认这人死了。这么多年过去,怎么可能有感情,哪怕再见到也是陌生人,没感情。

    没有感情,那他心里的痛又是从何而来呢?他又为何会这样难受,难受的要喘不过气,又为何会这样悲伤不舍。

    褚暨拿起她的手,忽而又忍不住,眼泪险些控制不住要涌出来。他连忙握着她手按在脸上,挡住了自己的眼睛,然而手已经在止不住的簌簌颤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