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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引银瓶12-笔墨

    坦诚相待过,终于要起身。岳银渊又叫了一回热水,草草擦洗过,怕岳白榆不自在,穿着原来那一身,先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儿,侍女才进来,为她梳妆时,脉脉凑近了,小声问:“小姐如愿了吧?”

    她不接话,正低头挑首饰,面对自己阔别已久的昔日珍宝,只觉得这个也顺眼,那个也好看,挑花了眼,索性放权:“你替我选。”顿了顿,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问:“我这样好么?”

    脉脉长她两岁,自诩看得明白,昨日听她交代说夜间不要近前,再看现下的情势,当然全懂了。她自小就跟着岳白榆,说话也不太顾忌,压低声音,笑吟吟地答:“小姐有什么不好,小姐有心,大人也有心呢。”

    而后便是沉默了,岳白榆还自顾自地胡思乱想了一阵,想这个是“有心”那个也是“有心”,不见谁是“有意”,居然也水到渠成;又想,叫她是“小姐”,叫哥哥是“大人”,像是差了一辈,但似乎也没错,她还想躲回闺阁里做个小姑娘,哥哥却早已是进退周全的当家人了。

    梳妆停当,她出门去,白日光照下再见到岳银渊,两两相对,彼此竟都还有些不好意思。岳银渊看她又梳回在室女的发髻,插一支水绿色的玉簪子,不记得簪子是几时买的,却还记得买下时的心情,笑起来,愉悦许多,开口道:“今日我去给你添置东西,再去看看,有没有能拿来赔你的白玉簪,要不要同去?”

    岳白榆摇头:“哥哥看着办吧。我……其实也不缺什么,但回来得匆忙,唯独可惜的就是这些年的笔墨也没带回来。我想试着默出来。”

    岳银渊被提醒了,“哦”一声,道:“昨夜你说了一句,‘诗岂能书别后怀’。”她点点头,示意知道。岳银渊又试探:“没带回来的,要不要……我派人去讨?”她当即摇头:“不必了,那些……不值得专程去讨,也没有多少,我自己想想就是了。”

    “好,那我不扰你。”他虽不明就里,但见岳白榆坚持,也便顺从,临走,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你原先身边那个绵绵,近年在庄子上,我派人接她回来?”

    岳白榆神色有些古怪:“她、她还……”含糊地开了个头,又不说了,岳银渊看着也莫名其妙,问:“怎么,你不想?”她忙摇头:“不是,我是……我以为当年……”

    这猜测太滑稽,她自己也没好意思说,岳银渊反应过来,无奈又好笑:“我还能为了那个杀人不成?当年难道没告诉你,她真是病了,起疹子,要过人的,那时候你也病,家里顾不上许多,才送她走的。后来……又忙你的婚事。你出嫁后没多久,她倒问起过,想跟你一起,可你从来没提,我也没好问。再后来的事,等她回来了,你自己问她罢。”

    岳白榆撇撇嘴,没好意思说自己这些年真当她是死了,并且因此暗自对哥哥的“可怖”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在宋家看婆母掌家,所谓送到庄子上养病,当然就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原来不是所有“当家”都要如此。

    她的好奇心不必等到绵绵回来,待岳银渊走了以后,她去书房路上便向脉脉问起,便得知,她出嫁后没多久,绵绵跟庄子上的一个猎户成了亲,原本那个庄子还要给她——这事岳白榆倒记得,但当时还不知道绵绵也在,也忘了自己为何没要——不了了之。后来绵绵跟那个猎户相处不甚如意,辗转被岳银渊听闻,岳银渊便让她在庄子上做了管事。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也安生了。

    脉脉说到这里,笑出声:“大人是让绵姊姊回来教小姐管家呢。”

    岳白榆知道她猜得有理,脸有些红,走到书房,看见桌上堆的账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然而铺开纸笔,神情又有些恹恹的。脉脉还以为她是仍觉身份尴尬,不想提管家的事,识趣地转开话题,问:“小姐这些年一定写了不少好文字罢?”

    “没有,”岳白榆淡淡笑了笑,欲言又止,轻轻将昨夜的残句吟了一遍,似是跟她解释,“诗岂能书别后怀呢,写来做什么?”

    脉脉原先便伺候她笔墨,听得多了,想一想,道:“这句不像是小姐的风格。”她笑,笔尖蘸了墨水,垂头将诗补完了:

    残句五年谁得记,未知嫁却愿相乖。

    情元不是人间事,诗岂能书别后怀。

    谢女偏怜辞玉树,王郎可恨拾金钗。

    司空天壤应看惯,仍要清愁趁雪埋。